靳重山握穩斯野的手后,左手由護住斯野的腰,將人半抱下來。
斯野身高在那里,下來的沖勁不小,重心略斜,撲在靳重山懷里。
“小心。”靳重山提醒。
斯野耳根有些發燙,“謝謝哥。”
“嗯。”
靳重山有個松手的動作,但斯野條件反射握緊。
靳重山看了看他,重新握住。
兩人向靳重山之前站立的地方走去。
斯野習慣了高原上的一望無垠,來到山溝,黑褐色的山在近處阻攔視線,天空變得很狹窄,忽然感到一股沒由來的壓抑。
幾天以來悶在心里的話再次涌到嘴邊。他太想撥開靳重山周圍的迷霧。
“哥。”開口時還有些慌張,尾音帶著不自知的顫意,“這里……發生過什麼嗎?”
風順著山溝掠過,將斯野的金發吹起來。
良久,靳重山點頭,“嗯。”
“你救民宿大叔的兒子那回,不是碰巧從這里經過吧?”斯野望著靳重山的側臉,“哥,你特意在這條路上巡邏,走了很多很多遍……”
靳重山打斷,“嗯。”
斯野心跳突然變得很快,他知道,靳重山應該會告訴他一些什麼。
山溝里的風沒有規律可言,明明不算大,當它們掠過時,還是會帶來嗚咽般的呼號。
“你是不是覺得奇怪,古麗巴依和庫爾班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孩子?”
斯野輕輕咽下唾沫。
靳重山又往前走了幾步,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回頭看看斯野,拍拍身邊的位置。
斯野連忙走過去。
“因為他們是將我養大的父母。我真正的父母已經在我小時候去世了。”
斯野坐在靳重山身邊,不由自主收緊手指。
其實他早就有隱約的猜測。
只是現在聽見靳重山用平靜的語氣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難以形容的悵然。
靳重山抬起手,指了指前方,“冬天,鵝毛大雪。那個年代,這條路上多的是越境者。古蘭茹孜騎著馬,抓到的越境者比她還高。”
斯野想,這位古蘭茹孜,大約就是靳重山的親生母親。
“冬天是最艱難的時候,幾乎沒有女人會去巡邏,就算想去,男人們也不會讓女人去。”
“但古蘭茹孜不一樣,她讀過書,是大學生,是喀喇昆侖的驕傲。大家都聽她的。”
來塔縣之后,斯野見過許多塔吉克女人。
她們美麗勤勞,但大多數都聽從家中的男人。
古蘭茹孜站在塔莎古道紛紛揚揚的杏花雨中,輪廓漸漸清晰,是一位英氣自信的女人。
“她一定要參與執勤,像男人一樣騎馬,她的丈夫被她命令待在村里的家中,照顧年幼的孩子。”
斯野低聲說:“這個孩子……”
靳重山沒回答,繼續說:“但靳樞名也不肯好好待在家里,大多數時間開著車,給站點送炭火、送蔬菜、送牛羊。”
“小孩一個人待在家里不安全,靳樞名干脆把小孩帶上車,和自己一起在雪山里顛簸。”
斯野回想不久前駛過的路,心有余悸。
現在是夏天,而且經過這麼多年,路必然已經修繕多次。
當年的冬天,一個小孩子跟在車上,會有多危險?
“靳樞名給小孩說,看,這就是帕米爾,是爸爸和阿媽守護的地方。它是不是很美?等你長大了,你就是帕米爾高原上的雄鷹。”
“你愿不愿意像爸爸和阿媽一樣守護他?”
小孩眨眨灰藍色的眼睛,稚嫩的聲音堅定地說:“愿意!”
“小孩的姨母看不過去了,靳樞名和古蘭茹孜上山時,古麗巴依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
“小孩在古麗巴依家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這個冬天快要結束時,靳樞名和古蘭茹孜的車從一條險峻的路上翻進山溝。”
斯野的心狠狠抓緊。
靳重山回頭,看向沉默的斷崖,沉默的公路。
“你看,其實這個山溝沒有多深,那個斜坡也不算陡峭。如果不是冬天,如果有人經過,他們應該能夠活下來。”
斯野想抱住靳重山,卻又明白靳重山并不需要安慰。
“他們倆,仗著念過大學,有文化,一貫我行我素。古麗巴依、庫爾班,還有其他塔吉克族,包容了他們太多。”
斯野想到靳重山曾經說過,塔吉克族不與其他民族通婚。
那古蘭茹孜和靳樞名?
“哥,你的父母……”斯野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詞,父母嗎?還是像靳重山那樣直接叫名字?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靳重山唇角揚起極輕的笑,“在你的家鄉。”
斯野驚訝,“什麼?”
“古蘭茹孜是大學生。那年頭,塔縣哪有幾個大學生,尤其她還是女孩。”
“她考到成都,那麼遠的距離,家里的長輩差點不讓她去。”
但古蘭茹孜說服家人,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閉塞高原,前往陌生的四川。
在那里,她與同樣遠道求學的東北小伙靳樞名相識相愛。
畢業前夕,古蘭茹孜告訴靳樞名,她會帶著知識回到帕米爾高原,請求靳樞名和自己一起。
塔吉克族的姑娘不能嫁給其他民族的男人,但兩顆熾熱的心足以沖破一切世俗阻礙。
靳樞名問:“如果我跟你去帕米爾,你會因為你的家人放棄我嗎?”
古蘭茹孜堅定搖頭,“我不會!”
靳樞名笑了,“那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