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重山向他伸出手,“不用怕,我們從不嘲笑愿意了解我們文化的人。”
斯野看看眼前的手。
它很大,有些粗糙,掌紋分明,像是深深扎入這片土地的樹根。
“嗯。”他輕輕應答,然后握住,被一個強勁的力道拉起來。
樂聲浪漫,在人群的邊緣,靳重山將鷹舞的每一個動作教與斯野。
斯野跳得尚且生疏,時不時回頭看看靳重山。
在他基本動作都搞錯時,靳重山會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卡住他的手臂,將他糾正過來。
每每這時,他的心臟就會不聽使喚地加速跳動。
胸膛的熱度蔓延到臉上,所幸額頭已經出汗,臉紅了也可以解釋為太熱。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從他將陽光和水霧幻想成頭紗時就開始了。
或者更早,在他悄悄靠在靳重山的背上時。
或者更更早,在說出“重山是曠野的心跳”時。
靳重山在他耳邊說著什麼,氣息將癢從耳尖傳到心尖。
是樂聲太響亮,是心跳太吵鬧,他什麼都沒聽清。
他的眼睛變得很潮,紛繁的欲望和彷徨像小石子投入水中,在眼底激起漣漪。
他知道自己跳錯了,知道靳重山正在耐心糾正他,可他無法靜心去學。
他甚至不敢看靳重山。
他已經許多次體會過靳重山洞悉一切的能力。
生怕下一場對視,靳重山就會窺見他眼中的秘密。
他太好懂了。
越來越多的牧民向他們這邊看來。
如靳重山所說,塔吉克族確實不會嘲笑愿意接近自己文化的人。
他們笑容滿面,正踩著樂點,為他鼓掌。
斯野突然為自己的拙劣舞姿汗顏,不敢看靳重山,視線轉向另一邊,倉促跟著轉圈的牧民,學來另一種舞姿。
沒有人糾正他,歡呼更加響亮。
他自認為學得不錯,而靳重山也放開了他的手臂和腰,圍著他起舞。
他轉得更加起勁,直至樂聲終了。
掌聲如雷,新一波食物又被放在長桌上。
斯野擦擦汗,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中天,即便是在樹蔭下,還是很熱。
“我們什麼時候送禮啊?”斯野惦記起耳環。
“阿米胡瑪爾出來的時候。”
“她什麼時候出來?”
“再跳幾輪,她感動了就出來了。”
斯野一口氣干掉石榴汁,繡花襯衣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但很快又被干燥的風吹干。
若沒有身在其中,這聽起來冗長的儀式一定會讓他不耐。
但此時他絲毫不覺得煩躁,樂聲再起時,他又與靳重山起舞。
阿米胡瑪爾終于在姐姐的陪伴下走出來。
靳重山以男方提親代表的身份送上紅綢。
阿米胡瑪爾接過,艾力米的第四次提親就算成功了。
村里歡聲不絕,斯野大受感動,親手把耳環送到阿米胡瑪爾面前。
美麗的塔吉克姑娘用不流利的普通話向他道謝,祝福他也遇到白首一生的人。
提親結束,男方車隊即將離開瓦恰鄉,飛奔回去告訴艾力米喜訊。
斯野看看靳重山。
靳重山說,他們不回去,一會兒帶他去看看壯觀的盤龍古道。
斯野在村口和摩托車隊告別。
阿西木很喜歡他,和他撞了撞肩膀。
“野哥,你跳舞很有天賦啊!跳得比我姐還好!”
“……”
為什麼是姐?
看斯野一臉茫然,阿西木大笑。
“野哥,你不會不知道,你跳到后來,就變成女方姿勢了吧!我們漢子,姿勢是像靳哥那樣的!”
第10章
靳重山臉上總是沒有太多表情。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里永遠是從容、淡漠。
不見焦急、憤怒之類激烈的情緒,即便是笑,也只是淡淡地掛在唇角。
但斯野發現自己能夠察覺到靳重山的愉悅。
對,只是愉悅。
開心、快樂這樣的詞將情緒拉得太漲,像是要滿溢出來。
而靳重山其人,如一片黑色的深潭,只會容納,并不會滿溢。
靳重山愉悅的時候,眼里的灰色會變得很淡。
不是色澤本身變化,而是光落在里面。
像是展翅的鷹從雪山上疾馳而來,強壯的羽翼投下雪和蒼穹的天光。
比如現在。
摩托車隊已經離去。
斯野瞪著靳重山,“靳哥,你怎麼不糾正我?”
“我糾正了很多回。”
“那是之前!”斯野那糟糕的記憶這會兒又沒問題了,“我跟你學,但姿勢不標準,那時你糾正過我。但后來……”
后來我不敢看你,胡亂跟著對面的姑娘轉起來,你就沒糾正我了!
靳重山眉宇間的愉悅似乎更濃,輕佻與逗弄蓄在唇角,恰如其分。
“嗯?后來?”
斯野耳根燒起來,顧左右而言他,“我是你的客人,現在我被阿西木笑了。”
“他贊美你有天賦。”
“……那還是笑了。”
一輛摩托車突突從村里駛來,靳重山看一眼,抓住斯野的手臂,將他拉到路邊。
兩人站在樹蔭下,斯野摸摸被碰的地方,抬眼皮偷瞄靳重山。
靳重山正在光明正大地看他。
“……”
“男女姿勢雖然不同,但沒有優劣之差。
”
“嗯?”
“誰的女姿跳得好,即便他是男人,也會獲得贊美。”
斯野“哦”了聲。
靳重山低笑,“鷹舞男姿展示力量,你身高……”
斯野立馬搶聲,“我有一米八!”
“嗯,一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