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靳哥給他圍脖,就像安排他睡床一樣,雖然沒有命令的語氣,卻有命令的氣場。
他扯了扯圍脖,盛情難卻,還是戴上了。
樓下院子里客人多了些,幾個維族小孩兒跑進來玩秋千,見到靳哥都歡喜地打招呼。
斯野特意看了看靳哥的表情。
靳哥在前臺抓了一把糖分給他們,揉揉其中一個孩子的頭發,露出一個微笑。
但即便是面對天真活潑的孩子,他的笑容也極淡,只是唇角彎起一點不明顯的弧度。
斯野想,這人的酷不是裝出來的。
太陽開始西沉了,但離黑夜徹底降臨還有很久。
斯野來的第一天就驚訝于凌晨還能看見一絲晚霞掛在天邊。
靳哥帶著斯野走進一條巷子,步伐不算快,沒有聊天的意思。
斯野想找點話說,“靳哥,我們去哪里吃?”
靳哥只道:“跟著走。”
那語氣也是平靜的,男人沉沉的聲音浸在夕陽里,有點懶散和不耐的意味。
要在成都,誰這麼敷衍他,斯野能馬上冷臉。
但這時卻生不起氣來。
就好像男人并沒有針對他,只是習慣這樣。
對誰,都是這樣。
看似不上心,又并非真的冷漠。
再往前,是一條賣雜貨、蔬菜水果的小型商業街,面向本地人。
靳哥買了洋蔥、芹菜、西紅柿、青椒,再加上一口袋面,走進一家雜貨鋪。
斯野看見雜貨鋪門口放著一臺冰淇淋機,一個不到二十的維族男孩正在給排隊的小朋友打冰淇淋。
靳哥用維語和男孩打招呼,男孩和那個叫夏提的女孩一樣,興致勃勃,又很禮貌地沖斯野笑。
雜貨鋪后面是個院子,有廚房、倉庫,樓上看樣子是臥房。
靳哥把菜拿進廚房,“這里熱,你去店里坐,有電視。”
斯野對靳哥做菜更感興趣,但沒站一會兒就被趕出去。
他無所事事地在店里游蕩。
電視播著維族歌舞節目,聽不懂。
貨品幾乎都印著維語,外包裝的質量雖說不上好,但圖案精美。
雜貨店老板也是靳哥?
搞旅游,開民宿,開商店,家里人還在塔縣開牦牛火鍋店?
挺富的啊。
男人端著兩盤拌面出來。
勁道的粗面條上淋著番茄汁,洋蔥青椒芹菜切塊,往下一挑,一塊塊牛肉露了出來。
拌面是這兒的家常菜,斯野還沒吃,聞著味兒就饞了。
靳哥拍拍門口那維族男孩,大約是叫他去里面吃面。
男孩去后院,靳哥自己守在店門口。
沒客人來就吃面,有小孩來買冰淇淋,就放下盤子,利索地打冰淇淋。
斯野突然也想吃冰淇淋了。
喀什很多商鋪門口都有冰淇淋機,他路過好幾回,都不覺得有什麼好吃。
冰淇淋很便宜,三塊五塊,十來塊就能買最豪華的了。
這個價格,對他來說沒有吸引力。
但看靳哥打,冰淇淋突然有吸引力起來。
“靳哥,給我來一個吧。”他開口前就掃了碼,生怕人家不收他錢。
靳哥聽見收款語音,卻沒給他打,“先吃面。”
“噢……”
斯野重新拿起盤子,和靳哥一塊兒坐在門口。
靳哥吃得很快,吃相卻并不糟糕,沒多久就光盤了。
斯野見他去廚房,連忙把自己的吃完,也跟著進去,提出洗碗。
這回靳哥沒拒絕,斯野幫那男孩也洗了,換來一聲生澀的謝謝。
回到店里,靳哥已經給他打好了冰淇淋。
冰涼細膩的甜味在口中融化。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斯野覺得這冰淇淋不亞于他吃過的那些昂貴、華美的冰淇淋。
“我們當地的牛奶做的。”靳哥又預知了他的問題。
天幕漸漸變成寶藍色,那種藍像是月光下的海面,透著幽幽的亮色。
斯野吃完冰淇淋,旁邊遞來一個長方體小盒子。
上面的字是維語,看不懂。
“這是?”
“鼻炎噴劑。”靳哥說:“浮塵天不習慣,噴點有用。”
斯野接過,略微出神,謝謝都忘了說。
他好像沒有提過鼻子難受吧?
只是在車上揉過幾回鼻子。
這都看出來了?
不久前他才斷定靳哥不是觀察力強,只是巧合。
現在又來一個巧合?
“記得路吧?”靳哥突然說:“自己能回去?”
斯野不解:“你不回去?”
靳哥搖頭,“我在這兒也能住。”
斯野猶豫了下:“……是我擠著你了嗎?”
男人背對著店里的光,眼神比白日更加看不透。
半晌,他搖頭,懶得再解釋的樣子,跟維族男孩交待了幾句,又對斯野說:“走吧。”
莫名被支走,又莫名和靳哥一同回到民宿。
斯野不大想得通。
睡前他再問了靳哥一次,要不自己睡沙發吧。
靳哥沒同意。
斯野關上臥室門,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他頭發剛洗過,還很濕,但不需要吹,很快就會干。
半干的時候,他搓了把臉,起來整理行李箱,在票夾里找到了那張邊防證。
“……”
他想起來了,昨晚因為計劃去維族迪吧,他擔心弄丟邊防證,一回青旅就將邊防證放票夾里。
但今天在檢查站,他忘得一干二凈。
坐回床沿,他盤起腿,沉默地看著對面花紋繁復的墻壁。
許久,苦笑了聲,雙手捂住眼睛和額頭,用力揉了揉。
醫生讓他出門散散心,他這心散得著實有點猛,有時甚至連為什麼來喀什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