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片刻,說:“南嶼說他畢業了。”
傅之珩動作一滯,悶悶地說了聲“哦”。
三年過去,無論當初多麼強烈的情緒都會隨著時間漸漸消散,我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傅之珩談起沈南嶼的名字,他也不再有當初那樣明顯的排斥。
有時在靜謐的深夜,傅之珩從身后抱著我,溫存過后他的嗓音總是格外低沉,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問:“你在想他嗎?”
我不否認。傅之珩抱我抱得更緊,喃喃自語:“如果真的忘不掉的話,……”
忘不掉的話怎麼樣,他沒有說。
下午我接到導師的電話,讓我去學校取一些文獻。
我的導師是一位嚴格的德國老學究,而我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個學生,因此他恨不得把畢生所學全部傳授給我,常常丟給我一本大部頭讓我三天內啃完。
對此傅之珩的意見比我還要大,他像一位溺愛小孩的家長,一邊在廚房剁菜,一邊碎碎念說德國人都是神經病。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不錯,用學習讓自己變得忙碌,心情反而更輕松。
何況有傅之珩在,生活中的其他事情都不需要我勞心費力,我時常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愛和被珍惜,這是我從前總是忽視的事情。
我也在被想念。
被遙遠的另一個人想念。
傅之珩送我去學校,然后自己去咖啡廳清點這個月的賬目。
當初開著玩的展廳莫名變成一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地標,不僅當地的藝術家喜歡在樓下咖啡廳開salon,其他國家來的游客也喜歡去看樓上的展覽。
傅之珩將此歸功于我“金錢堆砌而成的審美”,總是半真半假地嘆氣說自己辛辛苦苦一個月賺的咖啡錢,不夠我去鹿特丹買一張畫。
“現在知道婚姻的代價了嗎?”我問。
“知道。”傅之珩抱著我,可憐兮兮地嘆氣,“我已經三個月沒有買新衣服了老婆。”
“……”
拿到文獻,我陪導師喝了一杯下午茶,聊了一小會天,導師說他月底回柏林看牙醫,給我放兩周假。
我不敢把開心表現得太明顯,只說祝他一切順利。導師搖搖頭,說:“再不給你放假,你的丈夫要去校長那里投訴我了。”
我尷尬地笑笑,說:“怎麼會。”
導師攤了攤手,講了一句德國俚語,意思大概是年輕人的愛情如熊熊火焰之類的。
離開學校時間還早,我給傅之珩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出來了,他忙的話我可以坐電車回家。
“等我二十分鐘寶貝,我去接你。”傅之珩說。
我回了一句“好”,在路旁找了一張長椅坐下。
瑞士的夏天涼爽舒適,空氣也像山泉水洗過一樣干凈清冽。我翻開手里厚厚的硬殼書,陽光穿過頭頂的樹蔭,在泛黃的書頁上投下明滅的光斑。
一些晦澀難懂的德文表達我讀來仍舊吃力,所以每次在家啃書,都需要時不時麻煩傅之珩幫忙翻譯。現在傅之珩不在,我也懶得拿手機查,只好邊讀邊想,一句一句讀得很慢。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的光線被一個人影擋住。
我下意識地以為是學生,正要往旁邊讓一讓,把長椅分他一半。然而在我動作之前,心臟某處忽然一緊,隨后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衛星忽然接收到只傳遞給他一人的訊號,四周萬籟俱寂,唯有這點聲音震耳欲聾。
我不自覺攥緊手心,一點一點緩慢地抬眼。先是兩條修長筆直的腿,然后是白襯衫的下擺,再然后是比記憶里更寬闊的肩膀和更突出的喉結,最后我抬起頭,看見一張曾經給過我無數悸動和欣喜的臉。
終于,他還是穿越茫茫人海,再次來到我身邊。
“哥哥……”
沈南嶼垂眸看著我,輕聲開口,露出淺淺的微笑,“好久不見。”
他的眼睛依舊明亮澄澈,不同的是多了幾分歲月沉淀后的溫柔和沉靜。
在他身后的馬路對面,一輛熟悉的車緩緩停下,傅之珩從車上下來,靜靜靠在門邊,望著一街之隔的我們。
原來沒有認真道別的人,終將因為想念和不甘重逢。
或許是現在,或許是某個遙遠的未來。
一定會重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