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果是一條長河,那麼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將是這條河流中最清澈、最汩汩奔涌的一段。當我老去變得遲緩、變得渾濁,站在生命盡頭回望,我想,我依然可以看到河底碎鉆一樣的砂石,在永恒的日光下熠熠生輝。那是沈南嶼帶給我的,永遠明亮的回憶。
但是現在,我看到河流不再涌向既定的方向。它開始失控,開始與另一個人糾纏不清。
永遠。
第94章
我被半夜的砸門聲驚醒。
老舊的木門經受不住暴力的錘擊,在寂靜無人的深夜,木板震裂和倒下的轟隆聲震耳欲聾,讓我在睡夢中一陣心驚。
我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發現沈南嶼不在身邊,接著聽到外間傳來打斗的聲音,拳拳到肉,比剛才的砸門聲更讓人膽寒。
隨著各種混亂的撞擊聲,我逐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然而身體虛弱無力,想起身出去卻腿一軟跌回床上。
哐的一聲,臥室門被撞開。
外面的光線從門框里涌進來,照出一個逆光的身影,四目相對,我看到他忽然趔趄了一下,抓住手邊的門框才勉強沒有倒下。
是傅之珩。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呼吸停滯了幾秒,接著鼻子一酸。
余光又看到后面的沈南嶼,被兩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按著跪在地上,嘴角有血跡,臉上也擦破一塊皮,雖然狼狽,表情卻是平靜的,甚至對我微弱地笑了一下,就像在安慰我。
我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傅之珩,他仿佛不敢靠近,連呼吸都很小心。
“小鷺……”還沒說話,他的眼眶就紅了。
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覺得很難過。不到兩米的距離,傅之珩走得格外艱難,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碎片上,等他終于走到我面前,我看見他的眼睛里已經有淚水涌出來。
“寶貝……”
他嗵一聲跌倒,半跪在地上,第一次哭得這麼痛苦。
“對不起……”
我張了張口,發出低弱的聲音:“之珩。”
聽到我叫他的名字,傅之珩身子一僵,想抱我卻不敢用力。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很不好,身上只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襯衫,堪堪遮住腿根,臉色也很難看,大概嚇到了他。于是我主動擁抱住他,說:“我沒事。”
“寶貝,對不起……”傅之珩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緊緊抱著我,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我從來沒有見他這麼哭過,他的那些驕傲和堅強,好像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
我在他的聲音里聽到了心碎,也聽到了痛苦和悔恨。
也許他早就開始后悔,后悔選擇自由,后悔讓沈南嶼來到我身邊,后悔做出退讓……所有一切加起來,鑄成了今天的局面。
追究對錯,我們三個都不無辜。
“不怪你……”我輕輕拍了拍傅之珩的后背,說,“沒關系。”
過了很久,傅之珩放開我,臉上仍有淚痕,開口聲音又低又澀:“他把你怎麼樣了?”
我垂下眼簾沒有回答,借著門外的光線,身上凌亂的痕跡清晰可見。
傅之珩也看到了,他指尖發顫,害怕碰碎我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緩緩撫摸我手腕上鎖鏈摩擦出的紅痕,又一次紅了眼眶。
抬起頭一大顆淚水從他眼里滾落,他哽咽著問:“寶寶……不要他了好不好?”
不要……沈南嶼嗎?
我不自覺抬眼望向門外,沈南嶼依然跪著,肩膀被保鏢按在地上,沒有一絲尊嚴可言。但他不掙扎也不反抗,甚至沒有憤怒,只是深深凝望著我,目光里滿是悲傷和遺憾,好像在問:“你還是不要我了嗎?”
我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傅之珩等不到我的回答,許久,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脫下自己的大衣把我裹起來,說:“我帶你回家。”
他的聲音低啞干澀,像一把揉碎的中藥渣攆在我心上,聽到“家”這個字,我甚至有一瞬間眼眶發熱。
我抓住傅之珩的衣角,輕聲說“嗯”。
他把我橫抱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晃了一下。
“之珩……”我終于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得不正常,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你怎麼了?”
傅之珩低頭看我,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說:“我沒事。”
說完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說:“我們回家。”
路過外間保鏢投來詢問的目光,我擔心傅之珩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不自覺抓緊他胸口的衣服。
傅之珩察覺到我的動作,深吸一口氣,對保鏢說:“先帶走。”
保鏢不多話,點頭說是。
自始至終我沒有再看沈南嶼一眼,但能感受到一道目光緊緊跟隨著我,就好像現在的每一眼都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眼。終于傅之珩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后沈南嶼輕聲開口:“時鷺。”
傅之珩腳步一頓,我在他懷里,抬頭看見他目光晦暗。
“你恨我嗎?”沈南嶼問。
我心口一緊,有什麼東西壓得我喘不上氣,整個胸腔都悶悶的。
傅之珩察覺到我的異樣,更緊地抱住我,仿佛這樣就能阻止我聽到沈南嶼的聲音。
我攥住他的袖子,示意自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