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歲,遞給我手帕的沈南嶼十二歲。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那條手帕也被我遺忘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連同它的主人一起。如果不是沈南嶼再次走到我眼前,也許他們會就此無聲地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小雨”,其實是“小嶼”。
我關上電腦,一時難以形容自己心里是什麼滋味。
我也很難設身處地地想象,自己在沈南嶼的生命里占據了怎樣的分量。
外公去世后我一直沒有停止對孤兒院的資助,但那只是我名下許多個慈善項目其中之一,對我來說并無特別。我似乎在聽外公的話做一個幫助別人的人,似乎又沒有,因為這些事情僅僅是我的習慣,而不是像那位院長一樣滿懷赤誠地、奉獻自己的生命去關照他人。
如果沈南嶼對我的喜歡來源于感謝,那麼我不確定,真實的我是否值得他這麼喜歡。
我閉上眼睛仰頭靠在椅子上,過去的回憶像緩慢漲潮的海,涌向我,吞沒我,直到一陣手機鈴聲打破寂靜。
是沈南嶼。
我拿起手機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往上一滑掛掉了電話。幾秒鐘后那邊發來了消息:“你在忙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嗯。”我回。
“那我等你。”沈南嶼說。
如果說他哪一點和傅之珩一樣,那可能就是對我有用不完的耐心了。我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好奇,人在他這個年紀怎麼可以做到這麼沉靜。
我靠回椅子上,放空了十幾分鐘,把電話撥了回去。
沈南嶼的聲音像平時一樣溫和,幾乎是瞬間接起了電話,“喂,忙完了嗎?”
“嗯,不好意思。”我說。
“沒關系。”他說完,停頓片刻,語氣里多了點擔憂和關切,“你聽起來好像有一點沒精神,工作太累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只好順著他的話說:“最近事情太多了。”
沈南嶼想了想,問:“要不要看兔子?我抱去給你玩。”
我忽然想起他養的兔子,很久沒見,大概又長胖了吧。
“好啊。”我說。
二十分鐘后沈南嶼騎著自行車過來了。最近連續降溫,他穿著高領的黑色毛衣和寬松的厚外套,襯得臉更清瘦。大概路上跑得急,推開門時他呼吸不太平穩,鼻尖也有點發紅,看向我的目光帶著笑意,眼睛也亮亮的。
原本籠罩在我心里的薄霧被他的笑容拂開,我也不自覺跟著露出微笑,問:“兔子呢?”
沈南嶼走過來,拉下外套拉鏈,一只毛茸茸的淺褐色腦袋探出頭來。
“這里。”他笑著說。
藏在他懷里的兔子果然又胖了,此刻正睜著圓溜溜的黑色眼睛打量四周,又想要出來,又膽小不敢動。
我伸手過去摸了摸,兔子的體溫比人要高一點,軟軟的熱乎乎的。沈南嶼把它抱出來,說:“我把它養得太胖了,揣在懷里好沉。”
我接過兔子,抱起來掂了掂,“是有點胖。”
印象里兔子都是怕生的,但這只兔子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乖乖讓我抱,我說它胖它也不惱。
“時鷺……”沈南嶼突然叫我。
我轉過頭去,“嗯?”
他的手很輕地摸到我的臉,指尖還帶著外面的涼意,“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哭鼻子了嗎?”
第50章
哭……我怎麼會哭?
只是因為想起過世的親人,有一點點鼻酸而已。
面前的沈南嶼和很多年前葬禮上的那個小少年漸漸重合,不同的是那時他要仰頭看我,隔著半米遠的距離把手帕遞到我眼前,現在他卻微微低著頭,溫柔地把我抱進懷里,低聲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搖搖頭,“外公的祭日快到了,有點難過。”
沈南嶼也許還記得我的外公,沉默了一會兒,更加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后背,說:“別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
Hela
這麼多年過去,什麼都變了,我失去了外公,他失去了院長,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眼睛依然像小時候那麼明亮,看我的時候像有夏夜的星星在閃爍。
他抱了我很久。說好帶兔子過來給我玩,最后兔子自己臥在地毯上,安安靜靜地看著面前相擁的人類。
我在沈南嶼的懷抱里漸漸感到安寧,失落的情緒也慢慢融化,后來不知不覺泛起困意,竟然就這樣枕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回到某個十五歲的傍晚,一位和藹的老先生帶著幾個小孩來外公家做客,其中一個小男孩看起來年紀最小,樣子也最好看。阿姨端來的茶點時,他禮貌地小聲道謝,然后安靜坐在一邊,用叉子小口小口吃一塊草莓奶油蛋糕。
后來吃完蛋糕,外公讓我帶他們去庭院里玩,特意叮囑我年紀最小的那個男孩子性格內向,讓我多照顧他。
那時我上高中,課業繁重,一邊看著他們在院子里玩,一邊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背書。
背了一半,眼前的光線被一個人影擋住,我從書中抬眼,看到那個好看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
“哥哥,你在看什麼書?”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