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真。”他喊他的名字,那桃花枝便被風親吻一樣地抖。
有點好笑,翟藍到嘴邊的“想去看雪山還是沙漠”拐了個彎,故意要把前幾次游真逗自己的睚眥必報:“……我可能喜歡上一個人。”
被“喜歡男生”打斷的話題竟在這時接上,時間間隔極長,又恍惚只是前一秒的回憶。
明明應該是更成熟、更穩重、更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個,游真聽見他語氣柔和,竟由脊骨一陣發麻,直沖大腦,語言能力差點喪失。插在外套口袋里的那只手收緊,舌尖把下排牙齒內側全都數了一遍,游真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
那樣看起來太不酷。
而他又恍然大悟地想:原來不管到了多少歲,不管有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戀愛,都會再次因為“被喜歡”而迅速分泌快樂的多巴胺?
但翟藍緊跟著說:“不過我又不確定。”
游真:“啊。”
山坡傾斜,翟藍站得稍高一些,逆光,游真捉摸不透他的神情。
翟藍聲音好無辜:“你比我大,應該之前談過戀愛吧?”不等他回答,翟藍又忐忑地問:“你能告訴我,‘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于是過去都成了一團漿糊,游真在這瞬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喜歡,就是……”他喉頭艱難地一動,手里的花枝散發出清香攪亂思緒,游真仰起頭凝視翟藍,“我的理解?”
“嗯。”
“就是……蝴蝶從心里飛出來。”他用了個很俗套的比喻,忍俊不禁,又心酸得好像捧著一把眼淚,“它可能下一秒就離開了,也可能一直陪著你。這個過程會反反復復地折磨著,但你居然會因為被它折磨而……幸福。
”
翟藍怔住了,他再次露出貓一樣的神情,專注又疑惑地望著游真。
游真睫毛低垂時,陰影覆蓋在下眼瞼像虛構的羽毛,左邊單眼皮的尾端有一點小小的褶皺,里面藏著一顆淡褐色小痣。
或許只有西藏的明朗天空和清澈陽光,才能讓翟藍發現這個幾不可見的瑕疵。
“你沒談過嗎?”翟藍好笑地問。
游真迷茫地眨了眨眼:“要說沒有,那也談過;但要說談的時候多喜歡對方,那就沒有。我當時……是對方表白,然后我答應先一起出去吃頓飯。過程中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喜歡他,干脆說了不要再繼續——很殘忍,對吧?”
翟藍代入了下自己,表情一言難盡:“有點。”
“那種‘被折磨’,只是想象中的,我還沒體會過。”游真說這話時有點難為情,胡亂抓了把額前碎發往后捋,“也許因為我不太在意。”
“在意戀愛嗎?”
“以前一直覺得這不是生活必需品,沒有它,我過得也很好。”
翟藍長出一口氣,不像嘆息,單純讓他整個人都短暫地釋然了些。他模糊地懂了游真的想法,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現在很多人贊同的觀念——不需要愛情,發現不合適不喜歡立刻就分開,絕無拖泥帶水,雖然偶爾會傷害到誰。
與其說“不需要”,大約更接近于沒有遇到想要24小時膩在一起的那個人吧。
感情觀沒有對錯,翟藍也無心批判什麼,但他感覺自己在這方面和一直默契十足的游真終于有了些許分歧。
“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感受更像單方面考量。”翟藍組織措辭,面對有些陌生的話題,他謹慎而柔軟,“比如,折磨也好快樂也好,都是你當下的想法。
”
游真安靜地看著他:“嗯,我承認這樣不太合適。”
“也不是合適,大家都會有類似念頭,很正常。”
他突然的成熟和起床氣、高原反應時又脆弱又任性的模樣剝離開,游真像發現新大陸,好奇地等待翟藍接下來會說什麼。
少年皺起眉,遠望雪山,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會想,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如果我的喜歡……能帶給對方一些滿足,更深一點的,比如幸福——但是幸福太復雜了——”
“嗯……”
“那‘開心’吧,能帶給他這樣的情感就可以了。”翟藍情不自禁地笑笑,眼角有桃花顏色,“喜歡一個人,本來也不用期待太多。”
所以才會每次都告訴他,“希望你今天開心。”
——希望你,今天能夠因為我開心一點。
有什麼話堵著喉嚨,游真自作多情地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我現在很開心。
但是翟藍,這是你想要的嗎?
山坡蜿蜒,游真這次走在了前面,翟藍匆匆跟上。
已經快要七點鐘了,他們不知不覺在這片陌生的山林浪費了好多時間。翟藍覺得光陰如梭,他一點拖沓的感覺都沒有,一呼一吸都是暢快。
觀景臺是李非木提過的,等看見一塊相對寬闊的平地就知道抵達了。
仁青村有兩個觀賞南迦巴瓦最佳觀賞地,色季拉山口離雪山更近,但是相對的需要開一段山路才能到。這個普通觀景臺在桃花溝上方,純靠徒步,村民們進山采松茸時會經過,傳播度不廣,故而人跡罕至。
桃花溝成了雅魯藏布江的裙邊,雪山如一把鋒利匕首沖破云霄,流水湍急,從大峽谷中奔涌而出,白浪與白花、白雪連成一片,如夢似幻。
太陽漸漸偏西,熾熱光線開始降溫,顏色卻一分一秒地被時間涂抹越發濃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