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普通話說得非常不錯,除了偶爾看東西慢半拍,丹增幾乎就是個正常的小孩。他搬了凳子,讓大家在屋檐下坐,又從廚房里提了剛煮好的酥油茶給他們喝。
第一次見面,難免尷尬,游真和同齡人、年長的都能自動找到合適話題,惟獨面對小孩有點手足無措,抱著茶碗說完“謝謝”,他就找不到話了。
李非木在中間打圓場,一會兒問游真,一會和丹增聊天。
中途,丹增的鄰居給他送了點土豆和松茸來,他去門口接。離開的間隙,李非木總算抓到時候問游真:“現在見到人了,你打算怎麼辦?”
“明天吧,先帶他去檢查。”游真望著丹增的背影,憂心忡忡,“他的視力好像已經受影響了?”
李非木點頭:“嗯,之前老師們以為他是近視,后來聽他說過頭痛、眼睛花,才引起了重視。就算你們不來,我們最近忙完了也會帶他去看的。”
“眼睛要用一輩子,耽擱不起。”
話題略顯沉重,翟藍始終沒有加入進去,他起身走到門口幫丹增接過那一兜土豆。兩人并肩進了廚房,他問丹增:“我幫你?”
小孩靦腆,半晌才點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水龍頭:“你可以洗一洗,我來做飯。”
“好啊,我跟你學。”翟藍笑了笑。
他主動示好,大概出乎了丹增的意料,小孩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后也對翟藍展露出燦爛的笑顏,又再次重重咬字:“謝謝你,翟藍哥哥。”
“你這麼快就記住我名字啦?”
丹增“嗯”了聲:“你們是來幫我的。”
他或許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已經有病癥,把去醫院、去成都概括成“幫忙”。
翟藍聽得心軟,一邊洗著土豆,一邊索性和丹增聊起了成都。
Zone的晚場演出,假日的美味甜品,滿大街都是挺拔香樟。
“……你想姐姐嗎?”翟藍最后問。
丹增搖頭,可很快又糾正自己:“我不想給她添麻煩。”
“她不會覺得你是麻煩。”
語畢,廚房里的兩個人一起看向門口,游真笑吟吟地走過來:“相處得挺愉快?”等丹增回答,他這才在小孩面前半蹲,拍了拍對方的后腦勺。
“小丹增,姐姐其實很想念你,所以這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
丹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去……?”
“我們明天去林芝,這件事你父母那邊已經同意了。”游真一字一句,在踐行他對自己的承諾,“我帶你去看病,然后我們去成都。你可以在那兒繼續上學,跟姐姐一起生活,等放假想父母了,再讓桑吉大叔他們一起去看你。”
澤仁丹增眼中蕩著不安,他低下頭,用力地開始刷那幾個碗。
直到離開,他們也沒有從丹增那兒得到肯定回答。
翟藍怪他說話太僵硬。
“我會再勸勸他。”分別時,李非木試圖讓游真寬心,“他和你第一次見面,可能還沒有建立信任感,多相處幾天會好的。”
游真卻沒固執:“先等檢查結果出來,再說吧。”
丹增并不馬上答應和他一起去成都,這也是游真想得到的結果。
其實很好理解,丹增一直沒有離開過林芝,甚至很少離開仁青村,他只知道遠方有兩位叔叔阿姨會給他寄豐富的課外書、四季衣物。或許那些快遞向他描繪了一個另外的世界,但真要讓他突然融入,11歲的小孩只會感到不安。
慢慢來,不能一蹴而就。
翌日,游真帶著澤仁丹增坐上前往林芝市的大巴。出發時間太早,這次翟藍到底沒能起得來,昏昏沉沉地跟他告別。
長途跋涉、交通工具的換乘,在當時不覺得風塵仆仆,等終于安頓好,見到親人,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在這里穩當地待一段時間,翟藍這才脫離旅行狀態。一頓回籠覺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來是被一直嗡嗡振動電話吵得實在受不了了。
翟藍猛地抓過手機:“喂?!”
先是輕笑,隨后有人慢悠悠地:“起床氣還挺重?”
熟悉聲線帶著缺水的干燥感,卻更加明媚元氣了。翟藍像被按進云朵……不,更像棉花糖,軟綿綿還有點甜,立竿見影的什麼脾氣都立刻退避三舍。
翟藍慚愧了一秒自己的起床氣,甚至開始不好意思:“……游真?”
“嗯,是我。”
“你怎麼有我電話的?”
“找李非木要,我們倆在這兒共同認識的不就他一個嗎?”游真說著說著自己都在笑,好像心情非常不錯,“怎麼回事啊小學霸?笨死了。”
翟藍:“……我以為你是不想。”
“也是今早才發現的。”游真說得遲疑,“我倆都一起相處好幾天了,你的聯系方式,我居然一個也沒有,不太合適。”
其實不算“一個都沒有”,但翟藍不告訴他。
慢半拍地“哦”了句,翟藍抓著手機下床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屋內,他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見南迦巴瓦的全貌——這在無形中成為了他的執念——但事與愿違,他越著急,云卻比前一天更多了。
“怎麼不說話?”游真在那邊問。
翟藍頓了頓:“今天連雪山都看不見了。
”
換個人說不定無法適應他話題的大跨越,但游真不一樣,他幾乎沒有任何錯愕的時間:“沒關系啊,我們還要多待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