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D區大污染時期的樣子。
易鶴野第一時間想到了方春陽在LIFE里營造的詭譎的大污染畫面。
但稍微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兩者有個本質上的區別——LIFE里的畫面,是以虛構為主、用極其夸張的手法,將那個時代的典型特征放大給他看,怪異的長廊、扭曲的空間、不斷變化的意象,處處都在告訴他,這里是個詭異的游戲世界。
而眼前的畫面不同,這里的一切都是極其寫實的,或者說,這里就是過去現實的投影。
易鶴野現在所在的位置,是貧民窟附近一處廢棄的兒童公園,此時,三三兩兩的小孩在公園門口徘徊,似乎很想進去,但又沒有那個膽量。
小時候的自己,就是這門口徘徊的兒童大軍中的一員。
他對這個地方印象很深,小時候的自己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玩,但是媽媽一直嚇唬他,說那里的滑梯會吃人,很多偷跑過去的小孩子都有去無回。
易鶴野小心地走到滑梯前。那滑梯已經被鐵銹腐蝕出一個個恐怖的窟窿,上面還攀附著一層看起來就十分猙獰的帶刺的藤,金屬的扶手上則黏了一層黑乎乎的苔蘚,看起來十分瘆人。
這一切都和他的記憶對上了,只不過這時,易鶴野以成年人的視角才能看得明白,這滑梯上的藤蔓和苔蘚,都是大污染時期變異出的有毒植物,加上滑梯被酸雨腐蝕生銹,孩子玩鬧時稍有剮蹭,不是中毒,就是有罹患破傷風的風險,自然有去無回。
易鶴野怔怔地看著這只滑梯,又看了眼身后一個個衣著襤褸、面色慘白、不停咳嗽的小孩,他揮揮手:“都給我滾回家去!”
小孩們一哄而散,消失在濃黑的霧里。整一條街上,就只留下易鶴野站在原地。
方才的小樂園就是一整個世界的縮影,抬頭,那些曾經沒有拆遷的老樓,都已經被瘋長的有毒植物包裹成了巨大的棺材,整個街道似乎都蒙上了一層黏糊糊的液體,空氣里也始終是一股濃濃的酸味。
興許是因為污染的緣故,路面上沒有什麼人也沒有幾輛車,路兩旁的商鋪無一例外地閉門歇業,有些卷簾門早已經被酸雨啃食出巨大的洞,只開腸剖肚地將里面破敗的景象展現給大家看。
整個城市就像是死了。
沒有戲劇性的猙獰和沖擊性的恐怖畫面,暗無天日、死氣沉沉才是那個時代真實的縮影。
路旁,幾只烏鴉在啃食一只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尸體,許久只留下一長串回蕩著的烏鴉叫。
易鶴野讓到十字路的中間,看著它們烏泱泱地撲棱著翅膀朝灰色的天空飛去,只覺得一種莫名的恐懼爬上來——
這是人類經歷過的末日。
滲透式的入侵讓他骨子里發寒,直到他在原地杵了許久,才驟然回想起來,自己是要趕路的,這一切都是SHEEP攔住自己的手段罷了。
于是他趕緊閉上眼睛,回想自己來時的路線。
趕路,易鶴野努力屏蔽掉周遭的一切畫面,重新調整了步伐。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一瞬間,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麼嗎?”
這聲音的音色,是簡云閑的聲音和SHEEP小綿羊形態的聲音疊加起來的,聽起來就像是自帶回響的機器——這還是易鶴野第一次在這人身上體會到這麼強的機械感。
他愣了愣,但是沒有作任何回答,只是埋著頭,繼續往前走。
見他沒有回音,那聲音繼續道:“這不是過去,或者說,這不只是過去——這是希望破滅之后的世界。”
“嘩”的一聲,路邊駛過一輛破舊的汽車,易鶴野忍不住抬眼,下一秒,這車就直直沖撞上了綠化帶邊的樹干,燃燒起熊熊大火來。
易鶴野心臟一揪,剛想過去幫忙,才發現這車里坐著的人早就成了一堆白骨,大概是在駕駛途中死的,卻一直靠著自動駕駛飛馳在路上,直到車子的能源全部耗盡,才萬劫不復般直沖向了面前的綠化帶。
簡云閑的聲音透露出濃濃的無奈:“易鶴野,你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易鶴野腳下指引方向的磚縫便徹底消失了,面前的街景瘋狂地扭曲變幻。抬頭,路的盡頭,毒藤蔓像無數條狂舞的巨蟒一般朝他瘋涌而來。
宛如特大海嘯一般,拔地而起的巨藤沖破了面前的高樓與工廠,淹沒了城市的人流與車輛,目光所及之處的一切都被掀翻、刺破、捅爛。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噩夢,絕望坍塌一般瞬間裹挾住了整個世界,撲面而來的壓迫感簡直能逼得人當場昏厥。
昏迷、后退、哪怕是停留在原地也好,至少算是這畫面多少起到了震懾的效果。
但易鶴野偏不。
他只是在藤蔓的尖端刺到他喉頭的前一秒輕輕闔上了眼睛。
那一刻,和他預料中的一樣,簡云閑不會傷到他分毫——飛速翻涌的藤蔓在他的身前繞開,地面上的崎嶇和深淵也自動遠離了他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