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斷》第19章

  他有時愛人,有時不愛,很少悲痛,顧重曾說他喝醉時看上去不像是活著,殊不知那是他一貫的姿態。

  他也不是生來便這樣,他年幼的時候挺調皮搗蛋,喜歡滿院子地跑,只是像他這樣稍微冒了點兒頭的小孩就會挨揍,這里的冒頭兒指的不僅僅是他活潑開朗,還有他跟其他小孩不太一樣。他的記憶是階段性的,他清楚地記得一部分從前的事,另外一部分就藏在角落里,怎麼也撿不起來。但他習慣了這樣活著。因為沒有痛楚,沒有強烈的情緒,所以失落也少。

  他七歲的時候,自學了五線譜、初步的樂理,九歲的時候,能夠彈幾首簡單的小曲兒,用門堂里那捐來的鋼琴,他從沒想過,這些是他人不會的,他只是覺得彈出來的音樂好聽。

  孤兒院的小孩大多命苦,但沈望卻沒有太大的感覺,生活便是生活,即使像條狗一樣,也是活著。院長是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爺爺,沈望、美和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只是沈望不知為何地難以親近他,或許是因為他總是戴著副金絲邊框的眼睛,將一切情感都掩在背后。但院長似乎是極疼愛他的,總給他開小灶。

  雖然也就是翻翻字典的功夫,但老先生用蒼老的手翻到192頁,他變成了沈望,老先生說,盼著他成為人中龍鳳,他沒聽懂,他只是慶幸自己至少沒有成“旺”。

  那實在是太難聽了。

  然而孤兒院里的孩子卻不是都可愛無辜的。

  無人教養和貧窮困迫往往會帶來行為上的缺失和認知的錯位,他們并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可恥。

  例如以徐斯為界限的大小孩,經常欺負他們這幫豆芽兒,沈望是他們重點欺負的對象,因為他又白又矮,像個小姑娘,還會彈鋼琴,所以他們說他“裝”,說他“虛偽”,還罵他“惡心”。

  他沒在餐盤里見過一塊肉,床上永遠是濕的,但他還是不覺得自己有多慘,他對慘這個字眼沒有認識,他看看比他更小、更可憐的小孩,他便覺得自己過得還算不錯。

  十歲的時候,他依舊被欺負、依舊平淡地活著,翻看書架上的樂譜是他為數不多的“喜歡”,他喜歡鋼琴,喜歡美和,喜歡樂器發出的聲音,除此之外,雞肉只是雞肉,若是沒有,一半的饅頭也并無區別。

  但他卻被領養了,那說來是件很奇特的事。那天中午,院長吃過飯,蹲下`身來,特地用溫水給他擦了擦手,又洗了洗臉,囑咐他:“等會要乖,不準亂說話,聽到了嗎?”

  他沒理解,但他說“嗯”。他被院長牽著手帶到辦公室里,他只記得從睡房到辦公室的路很短,他卻像是走了許久,不知道是陰冷潮濕的走廊和灰色的地磚讓他心生退怯,還是院長冰冷的手掌,但他記得院長的“要乖”,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他在辦公室里見到了一位極為漂亮的阿姨。

  頭發是卷的棕黃色,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太陽灑在她的卷發上,顯得一根根發絲都十分鮮明,發尾毛茸茸的,因為拉燙過所以顯得很硬,有點透明,像是廚房里的鋼絲球,他偷偷地笑了,但立刻斂住了。他又低頭去看她的鞋,太尖了,像個孤零零的三角形。

  他也沒聽懂他們之間的對話,只知道他要跟著阿姨走,不知道走去哪里,他問院長:“那美和呢?”

  院長用濕濕黏黏的手,摸著他的臉說:“美和要繼續呆在這里。”

  “那為什麼我要走?”

  “因為我們沈望很安靜,不會亂說話,又乖又懂禮貌。”

  他沒聽懂,茫然地望著牽著他手的阿姨,那阿姨的手指甲是紅色的,很長,但掌心卻很溫暖。那個阿姨蹲下來對他說:“從今往后,我們就要一起生活了,聽說你會彈鋼琴,你回去給阿姨彈鋼琴好嗎?”

  他想了想,問:“你那里也有鋼琴嗎?”

  “有的,我們那里也有,你愿意彈給我聽嗎?”

  他向院長投去目光,院長的眼睛依然藏在眼鏡背后,太陽把那副眼鏡折射出一道光,讓那張顯了年歲的臉都藏在卷起的深藍色的窗簾里。但院長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順著他的背摸上他的后頸,輕輕地捏了捏,那是“好”的意思,沈望懂。所以他乖乖地點了點頭,阿姨滿意地摸著他的額角,他被牽著走,走出了辦公室,臨走前,他沒有回頭張望院長。他順從地跟著阿姨走,像是要盡快地逃離似的。他想到這里,便覺得內疚,所以故意放滿了腳步。其實他還想見見美和,問他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彈鋼琴,但是他想起院長說的話,要乖,不準多說話,他便沒有開口。

  那天是個下雪的天氣,又冷又干,他被漂亮的阿姨塞進小汽車里,窗外是那破落的孤兒院,門口探著一群群小腦袋,他分辨不出情緒,但他在里面見到了徐斯,徐斯圍著一條厚重的深藍色圍巾,把半張臉藏在里面,皺著眉看他,一只腳邁在前面,像是要去揍他,他不害怕,依然去找美和的身影,車卻突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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