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第33章

  “這就是晏清住過的地方,”溫怡進了屋子,關上門,“他在這里住了很久,五年?六年?我記不清了。”

  “當然他不是一直住在這里,這一層的房間他斷斷續續都住過,這張床是他睡過最久的。”

  “晏清具體是什麼病?”項戎沉聲問。

  “原發性骨腫瘤,在他的右肱骨上,一發現就是惡性的,通俗點叫骨癌,還是晚期,”溫怡淡淡說,“這種病發展迅速,術后治療困難,死亡率高,病發起來疼得要人命。”

  說出這些話,溫怡仿佛如釋重負,她藏了很久,這些事情終究是要明了了。

  可項戎心里卻揪著一根弦。

  “我第一次見晏清的時候,他才十二三歲,我很驚訝,怎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得這種病?那個時候他是一個人來醫院的,他說他胳膊痛,痛了好幾周,他不知道該給誰說,最后忍不住敲了鄰居阿姨的門,鄰居讓他來醫院看看。

  “拍完片子一查,這就確診了,他被安排住院,我負責照顧他,那時我也年輕,剛考上護士學院,是個實習生,看他年齡就比我小幾歲,所以我經常有一茬沒一茬地和他搭話。

  “奇怪的是自從住院后,晏清都是一個人,我好奇他的父母怎麼不來看他,他告訴我他爸爸媽媽去外地打工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沒回來過。

  “我那時候就知道他是被遺棄了,他本來家庭條件就不好,父母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身上的病,沒有錢治,于是躲到了外地,只留下一個文成老宅的小倉庫給晏清,也就是他現在的家。

  “所以晏清從小就是獨自生活,他怕黑,晚上睡覺會開燈,他每晚都要留燈,說爸爸媽媽萬一哪天晚上就回來了。

  “我沒有告訴他實情,因為我不想破壞他心中的念想,他堅持認為他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的,他那時才小學畢業,沒有收入,政府給他報了銷,讓他安穩地做了手術。”

  溫怡講著話,用手摸了摸床頭的臺燈。

  “晏清好乖,打針不哭輸液不鬧,讓他吃藥他就吃,同齡的孩子嘰嘰喳喳,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拿著畫筆畫畫。

  “手術結束后,他和另一個孩子分在了同一間病房,那個孩子家里有錢,父母天天陪著,各種好吃的好玩的伺候著,點心補品從沒斷過,我知道晏清沒吃過,但他不眼饞,抱著醫院食堂里打的冷飯,坐在角落里自己吃。周末那孩子的父母還會帶他去游樂場,晏清偷偷問我游樂場里有什麼,我告訴他有過山車、摩天輪,我知道他也想去,我安慰他說等病好了就能去了,他卻問我門票是不是特別貴。

  “后來他鄰床的孩子轉去了大城市的好醫院,走的時候床頭剩了塊兒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晏清向我再三確認人家不要了以后,忍不住去嘗了一口,掉下的碎渣他用手接著,不舍得扔,那是他第一次吃,他說他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他笑得特別開心,我看他笑,我想哭。”

  項戎低著頭,心里的弦還是斷了。

  溫怡長吁一聲,繼續講了下去。

  “后來晏清長大了些,出院后考上了鹿城中學,他開始想要自己掙錢,一來用于治病,二來就是背著我偷偷買些桂花糕吃,他喜歡畫畫,于是在閑魚上注冊了賬號,專門幫人畫,雖然掙得不多,但最起碼他能給晚飯多加個雞腿,買藥的時候也更加自信了。

  “不久他又病發,第二次要做化療,一個療程就要小一萬,可他哪來那麼多錢,他選了最便宜的靶向藥,那段時間他在家拼命畫畫,只為了在化療前攢夠費用,他沒有親戚救濟,又沒有固定收入,銀行征信都不借給他,走投無路時,他在網上認識了一個人,說錢的事沒問題,晏清很高興,答應以后會連本帶息地還給他。

  “晏清太小太單純,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對方不僅沒給,還把他之前畫畫攢下的錢全都騙走了。

  “我那時候不知道他被人騙了,直到化療的當天,我發現他沒有按約定的時間來醫院,我給他打電話,結果打不通,發短信也沒人回,我火急火燎地趕到他家,看到他一個人抱著雙腿,蜷縮在沙發上,他的眼睛通紅,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他不說話,一直咬著下唇,嘴唇上都是血。

  “他說他不治了,我抱著他說錢不是問題,那次化療的費用是我出的,我告訴他不用還我,他不聽,又攢了很久,才把錢一分不差地轉給了我。”

  昨日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溫怡說得云淡風輕。

  “晏清很樂觀,不論住在哪個病房,病友們都很喜歡他,他總能給大家帶來歡聲笑語,所有人都夸他懂事,只有我清楚,他的懂事是靠什麼換取的,是他對被人棄養的恐懼,對孤苦無依的無奈,以及對病魔纏身的妥協,以至于你對他好上一點,他就想加倍還給你。病人都是很脆弱的,晏清也不例外,他沒有外表看得那麼堅強,卻還是天天咧著嘴傻笑,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個地獄,他在努力把它變成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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