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瘋了一樣地撲在地上和男人廝打在一起,那一瞬間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那塊手表被眼前這個惡心的人碰了,為了如期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什麼都能忍,唯獨這次不行。他要給他點教訓嘗嘗……不可原諒,男人碰了原清濯送他的東西,他罪該萬死。
去死。
原榕雙眸通紅,雙手沾染鮮血,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滿地都是碎玻璃與濺出來的血點,直到他被那個男人使出渾身力氣推向一旁的書桌一角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警察已經將車開到他的樓下。
那一刻,原榕知道自己的人生徹底完了。
他沉默地跟著他們去了警局,雙手鎖上手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原榕覺得自己在哪都無所謂,什麼出國啊,留學啊,哪里都一樣,只要沒有原清濯在他身邊管著他,去哪里都一樣。
在警察面前,他從沒有為自己辯解過,從沒來沒有那麼一刻,他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
他也放棄了回國和原清濯重逢的念頭,好累,快結束吧。
瑞士第一個下雪的冬夜,打架過后渾身是傷的原榕在看守所聽到高跟鞋的輕響。
女教授提著她的挎包在原榕面前坐下,用輕松的語氣說:“這表情就跟我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你一模一樣,原榕,八個月過去了,你怎麼又成了這樣?”
原榕的回答只有沉默。
“你知道這兩天你曠了多久的工,又有多少次作業沒交嗎?”女教授挑眉,“學校聯系了大使館,你打人的事情很快就要傳到你家人耳中了。
”
原榕看了她一眼。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能為你做的,”女教授輕聲說,“今天已經是七號了,馬上就要過圣誕節,我可不希望你在監獄里過這樣的日子。”
七號。
原榕雙手抓住欄桿,提了一個要求:“幫我……找一本書。”
一本博爾赫斯的詩集。是英譯本,模樣和封面同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他要了一只特供給囚犯的水筆,在扉頁寫下四個字:生日快樂。
十二月七號,今天是原清濯的生日。
以前原榕總覺得那些句子讀不懂,這次他總算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坐下來探究原清濯的心思。
他在幻想,那年原清濯才十六歲,他在窗前看到這首詩的時候,心里想的是什麼呢?
女教授觀察著原榕的一舉一動,她半蹲下來問:“你在想誰?和我講講他的事情吧,我可以幫你聯系他。”
原榕只說:“你聯系不到他。”
他答應了父母不再找那個人,如今就算想找,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找起。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那個人還愿意要一個馬上成為囚犯的弟弟嗎?
“孩子,大家都還沒放棄你,你為什麼要自己先放棄呢?”教授溫柔地開解著他,“現在一切都來得及,那個被你打傷住院的男人愿意配合你私下調解,趁你父母還不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完全可以快速解決,相信我,你只是在看守所住一段時間而已,它不能對你的人生造成任何影響。”
原榕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在這里住下的每一天都覺得很輕快,不像在學校宿舍,也不像在那間公寓里,過去他很緊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安全地、平穩地度過這段時間,可現在他驟然放松下來,不時跟著獄醫去醫院復診,感覺思維恢復、心境平和,竟然開始緩慢接受這種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
期間,那位教授堅持不懈地隔幾日來看她,在原榕印象中她好像是什麼很了不得的人物,輕而易舉便拿到權限頻繁出入外籍看守所,不過,誰在乎她到底是誰?
時日漸久,原榕偶爾會和她講一點自己過去的事情,女教授就是這樣拼湊出了一對繼兄弟的故事。他們慢慢從無話可說變為無話不談,女教授感受到原榕的狀態好了一些,便開始提議他參與調解仲裁的事情。
這時距原榕立案調查已經過去一個月之久。
他把掙來所有的錢,項目的分成,打工的收益,全部賠給了那個醫院里躺著的男人,萬幸那個人是個見錢眼開的家伙,沒有多說什麼便撤了訴。
二十歲生日也是在這里度過的,原榕睡了整整一天,等到十八號凌晨的鐘聲敲響時,他找獄警要了一支筆。
原榕拿起筆在左腕處那道猙獰的疤痕慢慢劃動,給自己畫了一幅幼稚的簡筆畫,像幼兒園里期待大人欣賞自己畫作的小朋友,認真地畫了一塊非常簡易的手表。
對著光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那塊表的模樣在視線里變模糊,他鼻子一酸,眼淚滴在手腕上。
閉上眼睛,他還在怪原清濯。
沒人告訴他,離開了原清濯會這麼、這麼難受,已經過去一年了,他還是在想他。爸爸媽媽騙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只要遠離哥哥,遠離石城,就能慢慢走出來,什麼都不想,投入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