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念那里的生活,也不嫌棄這里的日子,只是想要一個真正屬于我的房間。]
[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羅秀云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她一時失語,目光茫然地暈開。
眼前的臺燈投下暖黃的光,雖然款式老舊,卻始終被保存得很好,唯獨底座上有許多用水彩筆畫下的圖案。
鮮艷笨拙的線條里有一個大大的笑臉,那是另一個孩子稚嫩的筆跡,此刻越過漫長的時光,正朝她天真爛漫地微笑著。
可這個如今已經長大的孩子,已經不會這樣笑了,在成年這天的盛大筵席上,他的笑容始終柔軟溫馴,有著穩定不變的優雅弧度。
正是在那一刻,羅秀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裴言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不再是裴言口中的媽媽,而是“阿姨”。
他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所以羅秀云提著不算豐富的菜和不夠鄭重的蛋糕上樓的時候,倒是想過,往后要對兒子再關心些,畢竟以后就是她們母子相依為命了。
雖然她回來的時間要比預計得晚,中途也沒想起來要打電話跟兒子說一聲,也許是因為她覺得兒子一定會在家里等著的。
他畢竟是需要母親來給自己慶祝生日的。
可裴清沅并沒有如她所料的那樣,在冷清的屋子里徒勞地從白天等到黑夜。
那個似乎從小就不愛笑的孩子,在等到她回來之前,就帶著自己所有的東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羅秀云久久地站在書桌前沒有動,半晌之后,她的臉色微微漲紅起來,不知是難堪還是憤怒。
像是為了反駁那張紙條上平靜委婉的控訴,她猛地抬起頭,想從周圍找些證據來反駁——她想證明自己并沒有完全將剛回到羅家的裴清沅拋諸腦后,她還是盼著這個闊別多年的親生兒子回到自己身邊的。
可下一秒,裝滿過時故事書的書柜便直直撞進她的眼眸。
那些全是裴言丟下的書。
就在幾天前,裴言還跟她說過,可以把那些沒有用的書賣掉,不然書柜可能不夠用。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夠吧,他也沒跟我說呀……要是不夠用,他自己收拾掉唄,又不是什麼大事,我都給了他一個紙箱備用了。”
她說錯了嗎?
裴清沅始終沒有跟她抱怨過這些,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覺得,空間大概是夠用的,也就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費心。
但這真的是小事嗎?
一道尖銳的念頭疼痛地在羅秀云腦海里劃過。
一個曾經被母親親手送走的孩子,兜兜轉轉又回到母親身邊時,發現母親心心念念的卻是另一個孩子,甚至連他的房間里都存滿另一個人的回憶,沒人替他主動清理,而是下意識寄希望于讓他自己適應……
羅秀云忽然想起了那個已顯得遙遠的周末傍晚,裴清沅從酒店回來,被她要求別再去打擾言言的生活后,冷不丁問出的那個問題。
“媽,你會叫我什麼?”
當時她生疏地叫他清沅。
后來她的確一直這麼稱呼兒子。
可那天卻是羅秀云記憶里,兒子最后一次叫她媽。
想到這里,她終于頹然地低下頭,任光線漫過自己的身體,在墻上刻下細長伶仃的陰影。
月光與日色交替,十個小時前,同樣的位置,窗外陽光晴朗。
一身背帶褲的小朋友光腳踩在凳子上,哼著歡樂的旋律,一本正經地翻動著書柜里的故事書。
“軟軟,他可真喜歡童話故事。”季桐總結匯報道,“連一本笑話大全都沒有,全是童話。”
這會兒羅秀云和羅志昌已經前后腳出門了,家里只剩下宿主一個人,所以季桐才能光明正大地現身。
他說著說著,小聲嘮嘮叨叨起來:“童話哪有笑話好看呀,昨天我又整理了一下數據分區,裝進了最新的流行冷笑話大全……”
宿主今天就要徹底離開羅家了,為了宿主的安全著想,季桐覺得應該防備一下那個按理來說很有可能與宿主為敵的裴言。
了解敵人最好的手段莫過于從他童年時期的書柜翻起,可以直接窺見敵人毫無防備的幼年期。
可惜裴言搬離羅家的時候,還是把絕大部分有用的東西都帶走了,只剩一堆如今完全用不上的童話書。
裴清沅正在一旁把他為數不多的東西往紙箱里裝,聽著系統嘀嘀咕咕的聲音,覺得好笑,但還是認真地回應他。
“我小時候覺得童話應該很好看,因為我一本都沒有看過。”
季桐聞言立刻推銷道:“宿主,我的數據里有數千萬字的童話資源,可以在睡前給你念,彌補你的童年缺憾,我還可以變聲哦,蘿莉正太大叔御姐應有盡有。”
“……”裴清沅漸漸習慣了他的跳脫,倒是由此想到了一個問題,“你是男生嗎?”
系統由數據構成,數據顯然是沒有性別概念的,不過季桐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就是小男孩的形象,而在意識里溝通時則是一道年輕男聲,平時的思維方式也比較接近于人類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