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礁石時,眼神優異的唐忍一眼便看到扒在表面的貝殼,一層層一片片,交叉錯綜,凸起麻亂,看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忽然鉆出來的螃蟹都不能讓他緩和一分,從那開始,但凡再有礁石他都會拉著黎澈游遠。
海洋那麼大,沒必要找罪受。
那種視覺沖擊十分綿遠流長,以至于到了晚飯時段,前幾日吃貝類吃得無比開心的小朋友按住男朋友點菜的手,嚴肅地說:“不要了。”
黎澈被他拉著只欣賞到那奇觀的驚鴻一瞥,沒來得及引起生理不適,他笑了笑,跟服務員撤回了那道菜。
等飯的間隙,唐忍喝著果汁,面朝大海,迎著遠道而來的海風,身邊坐著占據自己整顆心的人,沒有壓力,沒有沉郁。昨天玩得暢快淋漓,今天又與這個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相識,明天也必定悠閑自在。
曾經那個每一天都沒有差別的枯燥人生像是度過半個世紀,久遠到他甚至回憶不出細節。
未來變得可以預料,過去也漸漸無關緊要。
他正在過著自己夢里都不敢想的生活。
“幸運卡牌,很準的,我們自己也會玩兒。”一個皮膚黝黑的小販端著凹陷進去方木盤停在隔壁餐桌前,口音生澀,但能聽出是在很認真地說著中文,質樸得可愛。
女客人好奇地拿起一個五顏六色的小紙盒,正反看了看,對著身邊的男人說了什麼,過一會兒兩人拿出一張零錢付給了那個男孩子。
“謝謝。”
小販繼續端著盤子走在餐桌間,也不說話,只隨緣等待叫住自己的人。
黎澈見唐忍目不轉睛地盯著,沖著男孩兒擺擺手,對方笑了一下,潔白的牙齒尤為顯眼。
“你好。”
他把手里的盤子對著兩人展示,黎澈看了看里面十幾個一模一樣的牌盒,問:“怎麼玩兒?”
“里面有幸運牌和預言牌,分別隨機抽一張,就會準。”他嚴肅地說著不算純正的普通話,卻不影響理解。
黎澈點點頭,按照盒子里紙殼上寫著的價格拿出一張紙幣,男生接過道了謝,遞給他們一個小盒。
小販離開,唐忍湊過去看黎澈手里的精致小東西,剛要打開,一大盆實惠的海鮮拼盤被風風火火的服務員送上桌,黎澈只得將紙牌揣起來。
“回去再玩兒吧。”
“嗯。”
唐忍瞧著滿滿一盆蝦蟹海鮮眼睛直放光,相較而言還是食物對他的誘惑力大一些。
黎澈正要拿起筷子,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送到了。
他不動聲色地按下屏鎖,對唐忍說:“去個洗手間。”
小朋友沒多想,點點頭:“好。”
黎澈沿著洗手間后的回廊找到一處沒有人跡的小沙路,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
通話對象的聲音非常大,不滿和焦躁順著信號都能在這座海島上凝成實質,黎澈輕笑,回應道:“喂,東西收到了?”
那邊安靜片刻,粗生粗氣地喊:“黎澈?!你發的?你想搞什麼?!”尾音空蕩,聽著像是在一個寬敞的密閉空間里。
黎澈知道,他正待在自己開的修車行。
他靠著椰子樹抱懷疊腿,淡然道:“怕你看了之后不明白,特意打電話和你交代清楚。”
“交代什麼?!”
黎澈不打算和他分出什麼輩分,不客氣地叫了一聲:“唐向榮,以后別再主動聯系唐忍,順便管住林書蘭的嘴,能做到吧?”
唐向榮滿頭大汗地坐在只有他孤身一人的修車店里,卷簾門關得嚴絲合縫,他捏著一沓紙,手汗將紙面浸得發皺。
臨下班前忽然有快遞送到他店里,打開一看,滿滿的全是讓他心悸的照片和資料。
老式的胎心b超照片,墮胎診斷,住院證明,轉賬流水,開房記錄……一張張看下來,額頭上分明汗流如注,脊背里卻冰涼發麻。
“做不到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林書蘭肯定不會想看到這些東西,還有你兒子,聽說他現在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黎澈磁沉的聲音穿透話筒,猶如裝著雷達的羽箭,精準地扎進唐向榮的軟肋。
他坐在椅子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另一邊好心提醒:“想清楚,然后給我一個答復。”
似是怕電話切斷,唐向榮急切地問:“我做到了,你就,你就能把這些……”
黎澈笑笑,肯定道:“你做到,就能相安無事,前提是你能做得到。以后唐忍給你錢就收著,不給別張嘴要,讓林書蘭少在外面說不該說的話,沒問題吧?”
通話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里只剩下唐向榮的呼吸聲。
“要是有困難……”
“沒有。”
唐向榮緊緊閉起眼睛,拿著資料的手重重撐住額頭,神色痛苦地說:“能做到,你保證別,別讓林書蘭他們知道。”
“好,我保證,有難處隨時聯系。”
唐向榮看著掛斷的電話,最后一句話他大概聽得懂,隨時聯系,隨時威脅著他的生活。
林書蘭自從知道唐忍考大學后便開始四處說自己養了個不知道報恩的白眼狼,有前途了就急著把他們甩開,鄰里間都被她宣傳了個遍,這些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兒,黎澈遠在省會卻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