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弘嘆了口氣,說:“我一直關注他,他成績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高考出分的時候我不太信,自己私自查了查。”
“其他成績挺正常的,但英語零分,也不知道是沒答卷還是干脆沒去。”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扣了下來,驀的,黎澈感覺骨頭縫里似乎都在散發涼氣,除了后頸上近乎暴裂的脹熱外,全身上下,寒意成霜。
“失陪。”
他完全無法鎮定,撂下一句話便快步走回靜點室,而十幾分鐘前還有人安睡的床鋪現在格外平坦,針頭脫落在地,液體匯聚成仍在不斷擴大的一小灘。
唐忍從靜點室的另一個門出去,繞著急救中心的側門走出了醫院大樓,手背上的針孔還在流著血,剮蹭著衣袖糊滿半個手腕。
身上被冷汗浸透,一出樓門凍得他縮了縮肩膀。
荒涼的小院子停著三四輛沒清理干凈積雪的車,路燈昏暗,不遠處人行橫道前新裝的紅綠燈“嘟嘟嘟”的催促著無人的急點,馬路對面是他曾經打過工的街道,現在徹底變了樣,瞧不出一點兩年前的影子。
一切都在變,偏偏他的事被死死刻在這些令他作嘔的街頭巷尾,一成不變。
唐忍大步走向大門口,每多走一步胸口的窒息感就更重一分。
黎澈還在樓里。
黎澈在聽他以前的事。
黎澈還在等他。
黎澈還會等他嗎?
他扶著大門石柱,肺里再次收緊成一團,黎澈的名字一遍遍纏繞著所剩無幾的氧氣,他感受不到呼吸,開始大口大口地劇烈喘氣,想用外面冷得嗓子刺痛的風稀釋一下胸腔里濃到馬上要化成實體的兩個字。
黎澈。
黎澈。
“您見到剛才那個男生了嗎?”黎澈拉住給唐忍注射的護士,小姑娘發懵的搖搖頭:“不在靜點室?”
黎澈心焦得沒給她回應,立刻順著長長的走廊向外跑。
不知道這些事兒的時候,他腦子里最多充斥著雜亂的線頭,現在線頭全部化作鋼絲,一邊雜亂無章地纏繞在一起,一邊扎得他頭痛欲裂。
又跑,又把他推開,又要逃避。
黎澈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時,徹骨的冰冷頓時被洶涌的怒火融成一股股無可奈何的沸水,順著四肢襲向本就不怎麼冷靜的腦子,他咬牙切齒地追出去,胸口淤積著前所未有的沖動。
等我抓到你,非把你……
黎澈經過一處小窗戶,目光猛地一頓。
窗外,唐忍正弓著脊背靠在醫院大院門口,那個無比痛苦孤獨的背影刺得黎澈腦中一片空白。
非把你……
又能把你怎樣呢?
黎澈加快腳步順著這條看不到出口的破走廊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每經過一個窗戶他都會側頭看看外面的身影,幾米的距離,黎澈好像從沒跑過這麼遠的路。
莊弘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翻騰,本應蒼白無力的言語卻能在他的眼前滑過一幕幕生動真實的影像。
九歲的唐忍。
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失去媽媽的唐忍。
明明是重獲新生,卻因為屎都不如的父親遁入更恐怖的地獄。
以為能有一個溫暖的家,等著他的是一家唇舌如刀的市井小人。
聰明到足以考進輝州大學,卻被這個頹喪不見天日的城市和所謂的養育恩情挾持。
黎澈拼命壓著眼底的苦澀,那股酸意一路向下,腐蝕得他指尖都泛著痛麻。
唐忍的痛苦一直都在,從認識開始一直裹挾著他整個人,而黎澈自以為是地忽略過無數次,無數次。
——先做該做的事吧,其他的以后再說。
——考過,沒考好。
——你們學校真好。
——我只是在報恩。
——如果有些人和看上去不太一樣呢?
——我只是,不想弄臟你。
——我每次打架,控制不住。
——哥。
黎澈眼眶抑制不住的染上腥紅,休息室里那根煙陷進唐忍皮肉中的樣子至今仍舊歷歷在目,肋骨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和那個鄭重的、瀟灑的“澈”字,連同他一聲聲的“哥”全部嵌進黎澈的血肉里,疼痛難忍。
唐忍彎著腰極力控制呼吸的頻率,冷空氣剮過氣管,刺激得他又開始咳嗽。
忽然,口鼻被冰涼的手罩住,腰腹環上熟悉的力道,耳邊擦過令他胸口發酸的聲音。
“慢慢吸氣,別急。”
黎澈學著剛才護士的處理措施,沒有紙袋子只能用手暫替,他五指盡力地收攏出一小塊封閉的空間,勉強克制音色中的顫抖,輕聲說:“慢慢來。”
咳嗽漸漸平息下來,唐忍聽著身后的低語緩緩收回肺口的控制力,急喘一點點穩定,昏花的腦子也慢慢清明。
黎澈松開手,將略微踉蹌的人轉過身摟進懷里,心臟一刻不停地“突突”蹦著,并沒有跟著唐忍的恢復緩和一分一毫。
唐忍下巴架在黎澈的肩頭,雙手小心翼翼地抓上他后背的衣料,聽見耳邊的人咬著牙說:“你想去哪兒?”
黎澈語氣滿是憤恨,每個音節都帶著十成的壓迫感,一字字壓在唐忍心尖上,壓得他克制不住直沖眼眶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