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想滅口,孫琪身中三刀,唐忍搶奪兇器正當防衛。”
莊弘的語氣盡量平淡,可即便這樣還是將當時的慘烈用這單薄的三言兩語傳遞給了黎澈,他腦中剎那間陷入漆黑,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滿滿當當只充斥著一句話:唐忍目睹了媽媽的慘死。
“他個子小,一刀扎在一個人的大腿上,一刀捅進了腹股溝。”莊弘看看他平靜的神色,補充道:“兩個地方都離大動脈很近。”
“死了?”黎澈手掌幾乎按進肚子里,面上卻無波無瀾。
“哼。”莊弘從鼻腔里泄出一聲諷刺的笑,“死了還好了。腹股溝受傷的那個出去追他,被孫琪拖住摔下樓梯,脊椎摔斷。大腿受傷的那個在醫院里因為毒丨癮并發癥死了。”
黎澈沒明白他嗤笑的意義,轉頭看著他,莊弘眼底漸漸升起厭惡的憤怒。
第57章
黎澈看不懂那層憤怒的出處,但今天的所見所聞讓他生理性的升起防備,直覺告訴他,接下來莊弘要說的恐怕不會是什麼簡簡單單的小事。
莊弘沉聲說:“不知道怎麼他媽傳的,好好的正當防衛,沒一個人死在他手里,最后傳到外人嘴里就變成一個九歲小孩兒殺了兩個成年人才逃過一劫。”
黎澈一怔,牙關咬緊。
莊弘繼續道:“唐向榮那個蠢貨到現在都覺得唐忍是真的殺了人,因為年紀太小沒辦法判刑才能安然無恙地在外面生活。”
“因為這個破事兒,他從初中就挨欺負,風言風語的,我他媽都怕他這樣下去自己也覺得自己殺過人。”
莊弘想起幾年前唐忍跟人打架進了警局,來接孩子的家長當著他的面就對自家孩子大喊:“不是不讓你招惹他嘛!你想死嗎?!”
而那天一直到警局下班也沒有人來接唐忍。
莊弘抑制不住愧疚和心疼,嘆息一句:“這孩子的校園生活就沒一天消停。”
黎澈緊緊閉上眼睛,腮側的鼓動一直沒能放松下來,他的后腦貼著墻壁,走廊刺目的燈光隔著眼皮晃得他眼球生疼,現在恐怕隨便一陣風都會吹散他最后一層紗布般的忍耐力。
一個孩子脫離險境從暴徒手中撿回一條命,本該是令人唏噓心生憐憫的事,可那個小孩子是唐忍,而唐忍的父親偏偏是一個連養育之恩的大伯都能下殺手的人渣,一個連孕婦都不放過的畜生,一個拿著斧頭要殺弟弟滿門的惡魔。
尋常的家長里短都會在這座小城里傳遍大街小巷,唐忍這種放在大都市里都算得上惡性丨事件的新聞,可想而知會“家喻戶曉”到什麼地步。
三人成虎,唐忍的童年從九歲起就被這些愚蠢無知的人咀嚼,茶余飯后,或者笑著或者罵著。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一張惡臭的嘴上下唇輕碰就替一個無辜的小孩子發酵出怎樣終生都消化不掉的枷鎖。
黎澈不用費多少腦筋都能猜到這些人會怎麼議論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
連殺人都遺傳。
正常孩子遇到那種事肯定都傻了,哪還想得起來要殺人?
長大了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小年紀就能殺兩個成年人,等他成年還了得。
離他遠點吧,未成年人殺人可不判刑。
學校里少跟他接觸,惹急了他再下死手怎麼辦。
余光里林書蘭早已沒了往日的刻薄尖酸,今晚的這一件事便徹底褪去了她全部的尖刺和棱角。
但過去的事就擺在那里永遠不會過去,這個人曾經用過怎樣的話一字字刺穿唐忍幼小的心,黎澈竟是能清晰地想象到那個畫面。
唐哲瀚受母親熏陶,對家里這個殺人犯的兒子充滿惡意的好奇,說不定私下里還做過什麼唐忍都不知道源頭的惡心事。
唐向榮有一個見不得人的哥哥,收養了流著相同血液的侄子,外人面前他善良勇敢大度淳樸,不在乎流言蜚語替哥哥養下這個自小就兇惡恐怖的兒子,回到家,他卻讓唐忍睡比狗窩大不了多少的破床。
黎澈胸腔疼得分不清源頭到底是胃還是心,混沌與尖銳穿插不歇,一團團撕扯著,讓他的拳越攥越緊。
他想走,帶著唐忍徹底離開這里所有的人和事。
“唐向輝會判死刑嗎?”黎澈找回自己的聲音,短短幾個字而已,他卻疲憊不堪。
莊弘篤定:“他這樣的,也沒別的更合適的判法了。”
黎澈點點頭,痛苦沒得到半點紓解。
死了又如何,活著的時候犯下的事,不是一死了之就足以償還的。
太便宜了。
兩人沉默地坐著,莊弘斟酌半晌,問道:“小忍還在打工?”
黎澈焦慮地弓下腰手肘撐著腿面,攥得發白的拳抵著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低聲應“是”,莊弘了然,沉吟片刻拍拍黎澈的肩膀,言語中滿是惋惜地說:“勸他復讀吧,當初其實他好好考著也能上個二本,太可惜了。”
黎澈一僵,回頭看他,“好好考?”
什麼叫好好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