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黎澈,她腦子里混亂不堪,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的心緒。
黎澤眼睛迅速脹紅,低頭看著手里色香味俱全的湯,是他從小到大最喜歡的一道湯。
“嗯,我知道。”大男孩兒音色沙磁,強忍著苦澀顯得十分沉悶,他余光瞟了一眼從廚房走出來的兩個人,撂下一句“先吃飯吧。”便走到了餐桌前。
陳素梅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大的折疊桌擺得幾乎沒有空位,四個人落座,她拿起筷子看看不聲不響的三個人,“吃吧。”
黎澤也不客氣,端起飯碗就開吃,滿滿一桌子,大多都是他喜歡的菜,他夾起孜然炒肉愣住片刻,偷偷看向他哥。
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黎澈喜歡吃什麼。
唐忍近前有一盤魚香肉絲,他夾給黎澈一筷子,又從不遠處不方便伸手的地方給他夾了些土豆片。
黎澤被他哥那個笑瞇瞇的神色晃得撇撇嘴,收回視線大口吃肉。
桌上氛圍詭異,幾個人少有交流,只偶爾謙讓著夾夾菜傳遞個飲料紙巾,顯得隔壁此起彼伏的小孩子尖叫聲尤其刺耳。
“這個假期就在你哥家待著?”陳素梅試探著問對面全程不曾看她一眼的兒子,左手攥起局促地摩挲幾下。
“嗯,離我同學家近。”
黎澤咽下飯盡量自然地答話。
“那不打擾他們嗎?三個人住在那多緊湊啊。”陳素梅牽起微笑,喝了口橙汁。
黎澤快速看一眼媽媽的神色,心里有點難受,忽然感覺嘴里的飯都不太香了。
他猶豫著放下筷子,邊倒可樂邊說:“下周搬家。”
陳素梅一怔,看著黎澈,“要搬去寧川了?”
那個奢靡的小區叫寧川國際,是地產界小有名氣的高端住宅品牌。
黎澈:“嗯,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老房子打算掛賣。”
陳素梅塌下肩膀,勉強笑笑:“挺好,賣了好。”她又喝了一口飲料,低聲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寧川的房子大,能住下。”
唐忍看看母子三人三個世界的精神狀態,一頓飯吃得格外謹慎小心,連飯量都收斂起至少五成。
飯后,屋子里連碗筷碰撞的聲音都消寂下來,春晚節目放著不怎麼歡鬧的小品,收拾好殘羹剩飯后便陷入詭異的凝滯。
黎澤被這尷尬的空氣熬得坐不住,站在原地問:“今年還放鞭炮嗎?”
以往每年他們家都會下樓放幾節鞭炮,算是循著傳統驅散掉這一年的不愉快和不順利,討一個好兆頭。
“啊,放,我買了點,現在下去放嗎?”陳素梅走向儲物間,黎澤跟在后面,沒讓她動手,自己拎起一個大兜子。
“嗯,現在放了吧。”
“那一起去吧。”陳素梅笑著仰頭看他,黎澤低頭,對上媽媽紅彤彤的眼睛,胸口一酸,咬住發抖的牙關點頭,“好。”
四個人一起下樓,來到小區劃分好專門用來放煙花的地方,現在正是吃團圓飯的時候,下面幾乎沒什麼人。
黎澤悶悶地掏出一掛短款的鞭炮,在裝炮的兜子里翻了半天,“嘖”了一聲,“沒有火。”
“哎呀,忘買打火機了。”陳素梅一拍大腿,“我去便利店買一個。”
黎澈攔住她,“我有,用我的吧。”他把隨身帶著的打火機遞給黎澤,帶著唐忍和陳素梅坐到遠處的長椅上。
唐忍瞧見那個金屬殼子,側頭看看男朋友,黎澈似有所感回看著他,無聲笑了笑。
“現在還抽煙嗎?少抽點,對身體不好。”陳素梅坐在旁邊,黎澈聞聲轉移視線,說:“不抽了,戒了。”
她恍惚了片刻,沉吟著:“戒了好。”
黎澤把炮擺正位置,打火機在引線上晃了半天也不見燃,好不容易燃起來了又沒動靜,“是不是潮了。”他再次蹲了回去,就在這時,第一聲炮響帶著殘渣沖向他,嚇得他抬手擋住原地飛身蹦出去老遠,也不管背后“噼里啪啦”炸響的炮仗邊搓著手邊往回跑。
“怎麼了?崩著了?”
陳素梅緊張地微微探起身,剛要過去看他的手,就見黎澤大長腿幾步跑到黎澈面前,“臥槽臥槽,嚇死我了。”說著還把手送到黎澈眼前。
黎澈就著漆黑的夜色正反觀察他手上的皮膚,唐忍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燈光下,黎澤的大手上只有彈琴留下的繭子。
“屁事沒有。”黎澈丟掉他的爪子。
黎澤不信邪地自己湊近唐忍的手機看,“那怎麼有點疼呢?”
“崩到了一點吧。”唐忍點點他手背上一塊微微泛紅的地方,不仔細看都察覺不到。
黎澈無情嘲諷:“一驚一乍的。”
“切。”黎澤扁嘴起身,又拿出剩下的一根繼續找地方點燃。
陳素梅看著他們三個隨意自然的互動,放松下緊繃的身體,垮下脊背,默默笑了笑。
黎澤小的時候就是這樣,和同學打架,走路上摔倒,喝水燙了舌頭,無論什麼事第一反應都是找哥哥,后來黎澈離家出走,小小的黎澤哭得高燒三十九度退不下去,大半夜坐在床上迷迷糊糊掉眼淚虛弱地吵著“找哥哥”。
直到黎明晨去世,黎澤再也不惦記那個親哥,甚至開始咬牙切齒地謾罵,小時候的那些事猶如一片云煙,消散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