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點室里彌散著消毒水的味道,病號昏睡在躺椅上眉頭從未松開過,看起來很不舒服。
唐忍買來三瓶水,黎澤的那瓶還是溫熱的,黎澈看看時間,低聲對他說:“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吧,我看著。”
唐忍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沒事兒,你一個人摻不動他。”
黎澈調出腳踏,腦子一陣無力的疲憊,沒多做勸說。
“晚上讓他睡我的房間吧,我睡沙發就行。”唐忍喝了口水,也學著老板躺了下去,天花板上的燈光刺目耀眼,他垂下眸子看著前面一排排的座椅。
“不用,你睡你的,讓他睡我那。”
“你倆睡一起,我自己睡一間。”黎澤嗓音啞得唬人,絲絲拉拉聽著都替他疼。
他半睜著眼一副死魚姿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看著比高燒時正常一些。
“嘖。”黎澈偏頭看他,“你好了?”說著手背按到他的額頭,別說,還真退下去了。
“嗯。”黎澤看看他哥,眼眶又開始泛紅。
“喝水。”黎澈替他擰開瓶蓋,小病號就著哥哥的手直接抿了一口,熱乎乎的。
喝完,他又靠回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著身邊的窗子。
他不想回去的,原本打算拖到冬至那天再說,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媽媽,要說什麼話、用什麼眼神、做什麼動作,這些他都沒有頭緒。但她說今天是外公忌日,從小他就跟著爸爸媽媽去給外公掃墓,所以他沒找到拒絕的理由。
以前還是郊區的公募,破舊樸素,現在換成了條件更好的墓地,石碑都反著光。
站在外公慈祥的遺照前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哥從不來掃墓?”
陳素梅沒回答。黎澤敏銳的察覺不對,自從知道他爸的死因后,他媽媽的每一個沉默都可能引領出一個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實。
明知不愿意接受,他卻偏偏要尋根問底。
因為那是他哥。
回到家后陳素梅笑著給他做了一桌子的飯菜,可他心思卻難以放到這些他最愛吃的東西上,他一遍遍地問:“為什麼我哥不去掃墓?”
陳素梅被他問得血壓飆升,見他一口菜也不肯動,像是嫌她臟一樣,情緒終是累積到了頂點,噴涌爆發。
“因為我爸死了!他出生我爸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你外公也不會摔下樓,他生下來了,辛苦把我養大的爸爸沒了!”
“你高興了嗎?!滿意了嗎?”
“我哥我哥我哥,你一回來,張口閉口我哥。”
“你回來是陪我的,不是來我面前添堵的!”
她發泄過后,幾乎立刻便后悔,她看著黎澤稚嫩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上難以置信和一種令她心慌的痛苦。
她聽黎澤低低地呢喃:“怪不得他從來不過生日,怪不得你一直不喜歡他。”
黎澤眼眶腥紅,輕輕地問:“媽,你對我這麼好,就讓我哥看著?”
“累了就睡,結束了我叫你。”黎澈見孩子不是很精神,又摸了摸他的頭。
“哥。”
黎澈神色一怔,看看精神萎靡的黎澤。
十多年了吧,上一次聽見這一聲哥,黎澤還是泥地里打滾的年紀。
“嗯。”他低聲應下。
“哥。”黎澤又叫了一聲。
“嗯。”
唐忍閉眼聽著,胸前的手指有規律地點動。
黎澤單人單間的提議最終沒有被采納,黎澈的房間是雙人床,他們兩人各睡一邊足夠。
第二天醒來時,黎澈正替他打電話請假。
“對,昨晚突然高燒,今天就不去了。”
“我下午去。”
黎澈聞聲回頭,看著黎澤腫著一雙發亮的眼睛穿個跨欄背心站在洗手間門邊,嗓音凄慘。
“請半天假吧,他下午回去上課。”
“沒事了,燒退了,嗯,好,謝謝張老師。”
黎澈掛斷電話,“不多休息一天?”
黎澤從衣擺掏上去撓了撓胸口,糙著嗓子說:“不了,耽誤你搞對象。”
晚上李垣要搬進他們宿舍,為挽回幾分自己糟糕的形象,他得回去幫幫忙。
他哥的聲音悠悠地傳進洗手間:“嗯,倒是還有點眼力見。”
黎澤:“……”
餐桌上,黎澤喝著粥,不時瞟向對面,黎澈早就和唐忍一起吃過,這會兒看著手機上的文件,余光里的一雙大眼睛忽明忽暗。
“有話就說。”黎澈姿態淡然地倚靠著椅子,沒看他,繼續讀著文檔內容。
“就因為外公嗎?”因為外公,一個媽媽就對自己的孩子不冷不熱,黎澤有點不太敢相信。
“嗯。”黎澈將東西過目完回復助理的消息,隨后放下手機看著弟弟,平淡地說:“媽小時候日子很苦,是外公一個人把她養大的。”
他形容不出外公對陳素梅的意義,小的時候爸爸曾跟他講過,外公是一個多麼善良慈祥的人,是媽媽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讓他不要怪媽媽。
陳素梅是一個稱職的媽媽,把黎澈照顧得很好,但只要沒有對比,她就會一直很好,生了黎澤后黎澈才知道什麼才是一個正常的媽媽。
不過不重要了,他從小時起心臟就比尋常人硬,這些事已經很難讓他有過多情緒上的起伏。
黎澤卻不行,家里雖然窮,但這孩子怎麼算也是蜜罐里泡大的,父母疼愛哥哥縱容,心理承受能力和哥哥相比,脆得不比薯片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