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周暉打斷他道,“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他。佛是誰?我不認識。我只有個熟人叫張順。”
周暉轉身走進了神殿。
在他身后的臺階下,跋提尊者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那里,神情中帶著復雜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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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話發生后的不久,在一天傍晚,周暉穿過被夕陽涂成大片金色的雪原,口袋里揣著鳳凰蛋,獨自一人離開了須彌山。
和他來時一樣,走的時候也非常安靜,似乎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注意,風雪中的腳印很快便被覆蓋,消失在了蒼茫的天地中。
天道很多人以為是跋提尊者那天私訪冰川神殿,一席話將囂張的地獄魔鎮退,從而離開了神圣的三十三重天。僧人們因此而長松一口氣,跪坐在順山勢而下連綿不絕的廟宇中,紛紛用眼神傳遞著對尊者的信服和崇敬。
卻沒有人知道,得知周暉離開時跋提尊者從佛堂中追了出去,站在冰川斷崖之上,卻已經太遲了。
滿世界只有茫茫的白,橫貫雪原的冰河反射出大片亮光 。極目遠眺之下,很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灰點,正一步一步地,向更遠的地平線。
那是去往地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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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暉回到四惡道,穿過隔絕人界和地獄的萬里鐵輪山,踏過波濤洶涌的血海,最終還是回到了不周山。
數千年時光讓不周山的地貌發生了巨大變化,鳳凰涅槃時的火海幾乎將山頂的原始叢林燒成了平地。周暉爬上峰頂,站在峭壁上俯視魔眼,再回頭時,只見遠處山路盤旋而上,高處有一塊巨大的山巖突兀地橫出,像個天然平臺一樣跨在深澗之上。
那平臺上有一處焦黑的廢墟,已全然垮塌,但還能勉強看出曾經是一座房子的形狀。
周暉目光迷離,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懷戀與悵惘。
——那是他和鳳凰當初在不周山生活的地方。
周暉花一個星期時間,清理完焦土,砍來參天大樹做原木,在廢墟上重新搭建了一座小屋。
他在周圍播下修羅花種,又細細地修好院墻和籬笆。他用青石鋪出一條小路,打開門外面就是廣闊的峭壁,更遠一些的地方,魔界銀杏林在山坡上蔥蔥郁郁,一眼望不到頭。
“這就是我們的家了,”他對鳳凰道。
“歡迎回家。”
蛋臥在他溫暖的手中,安安靜靜地,仿佛在一場甜美的安眠中。
周暉仔細地布置他和鳳凰的小屋,用上好的原木做桌椅和床鋪,用柔軟的兔毛做褥子。他種的修羅花很快開了,每天從小屋的窗外望去,潑潑灑灑鮮紅一片,在風中搖曳,仿佛時刻都在熱鬧地歡聚。
周暉很喜歡那景色,經常帶著鳳凰蛋在院子里澆水,有時也走出去,穿過布滿瘴氣的山徑,到深澗中的魔眼周圍去散步。
迦樓羅曾經來過一次,那是某天周暉散完步回家去的時候,看見次子正站在小院的門墻前,仰頭望著里面的小屋,神情中充滿了訝異,見到他便叫了聲父親:“這……這是您自己建的?”
周暉問:“你怎麼找來的?”
“摩訶在血海,那天看到您在魔眼附近出沒,就告訴了我。”
“他怎麼沒撲上來要死要活?”周暉問。
“……他覺得母親可能在你兜里,就沒輕舉妄動。
”
迦樓羅說著,不住打量這座略顯粗糙而安寧祥和的小屋,大概對自己認知中開豪車、住別墅、動輒拿錢砸死人的父親,竟然能親手搭建起這麼一座院子的事實在很意外。
“母親怎麼樣了?”
周暉沉默片刻,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迦樓羅心里其實知道是這個結果,隨之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只是來……跟您說一聲,人界沒什麼大事,所有人也一切都好。如果您有心情的話就來人界走走,大家都非常想念你們,凡人的壽命并不太長……”
迦樓羅簡單說了些在人界的事情,確實非常平淡,似乎隨著偽佛釋迦的逝去,整個六道都平靜下來了,每天都是在波瀾不驚的過日子。
周暉聽了不置可否,并不說去或不去,也不主動詢問人界那些同伴的現狀。迦樓羅很快無話可說了,也沒有待太久,留下一些從人界帶來的生活必需品,就告辭了。
“我可以偶爾來看看麼?”臨走時迦樓羅問,“您需要什麼也可以和我說,看完你們我可以順道去血海探視下摩訶。差不多一年幾次吧,也不會太頻繁……”
周暉站在院門里,迦樓羅站在院門外。少年越來越有成人的輪廓了,從周暉這個角度,甚至能從他一些神態里找到與自己重合的影子。
但他的眼睛很沉著,仿佛隔著一層無形淡漠的屏障,又像是無時不刻洞察著這世間的一切,清晰淡漠深不見底。
那是鳳凰的眼睛。
“……隨便你。”長久的靜默后,周暉終于道:“別來太勤快就成。”
迦樓羅松了口氣,說:“不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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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樓羅果真沒有來太勤快,第二個月他沒出現,第三個月只在門口留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植物種子,并沒有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