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拉開第十二箭,指向男子近在咫尺的心臟。
——然而緊接著,男子一腳重重踩在城墻上,戴著鐵甲的手啪地一聲握住了箭頭。
那只手強壯有力,筋骨凸出,帶著鐵銹和血腥混雜起來的濃烈氣息,箭頭在他手中不能移動分毫。
鳳凰瞳孔微微張大。
下一刻卻只見男子躍下城樓,一手扶刀撐地,單膝跪在了自己面前:“殿下,請您別動——”
他仰頭注視著鳳凰明王,側臉血跡未干而英俊至極,眼底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我不是來打仗,而是來向您求婚的。”
空曠的天地間一時全寂,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動。
只有腥風穿過戰場,呼嘯著奔向天際。
鳳凰錯愕的看著他,半晌問:“你是誰?”
男子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不遠處降三世明王大步走來,面色鐵青一言不發,舉起戰戟就向男子頭頂劈下!
那一擊堪稱擊金碎石,然而凌厲的風聲尚未襲來就被男子猛然轉身,維持著單膝向鳳凰下跪的姿態,另一手握刀橫擋。只聽“鏘!”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死死擋住了從耳后劈來的戰戟!
巨響震得人耳膜發麻,降三世明王怒道:“大膽狂徒!你到底是什麼人?!”
男子冷冷道:“你又是什麼人?”
他的眉眼極為深邃,五官堅硬鼻梁挺直,眉心帶著身為大魔天生的暴戾和桀驁不馴。這句話剎那間將降三世明王的怒火激得更旺,不假思索地猛一用力,把戰戟重重向男子的刀鋒壓去,同時厲聲喝道:“來人!祭出天魔封禁,將這只魔物帶去須彌山粉身碎骨!”
城樓周圍的力士正被這針鋒相對的氣氛鎮得退后,聞言慌忙提著法器奔來,就要沖向那膽大妄為的魔物——
然而緊接著,鳳凰明王抬手道:“等等。”
他衣袍曳地,面色堅決,雖然聲音不大卻極有威懾力。眾力士驚懼不定,只得遲疑著停下了腳步。
降三世怒道:“你!”
“你叫什麼名字?”鳳凰卻沒有看他,只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大魔。
那男子直直看向鳳凰,頭發漆黑而眼瞳猩紅,在那張英俊的臉上透出一股強烈的邪性。
但他的目光是很定的,在側臉縱橫的鮮血中,有種即便刀斧加身,心志亦不動搖的冷酷和堅定。
“我出生在地獄不周山,因此單名為周。修成人身后,聽說凡人都有二字稱謂,便想再求一字,以成我名……”
周圍聽到的人都不約而同升起一股荒謬感,沒有名字?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再下賤不過再卑微不過的地獄魔物,竟然也敢在神魔戰場上當眾下跪,向三十三重天上的鳳凰明王求愛?
僅憑這一句話,就已經是雷殛加身魂飛魄散都不足以抵消的大罪了!
降三世明王的怒火中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剎那間連臉色都抑制不住變了,剛想上前親手屠戮這低賤的魔物,就只聽鳳凰突然開口道:“你剛來時,斬鳳凰骨箭,如乘大風而踏日月……”
那男子愕然問:“那是您骨頭做成的箭?!”
“……第二字叫做‘暉’吧。”鳳凰沒回答他,頓了頓道:“就是太陽之光輝的意思。”
鳳凰收起最后一根純青箭,長弓在光華中化為佛珠,被他一圈圈纏繞在清瘦的手腕上,轉身向城樓下走去。
他的背影孤拔而寂寥,連發十一箭時從發帶中滑落的鬢發隨著轉身而揚起,在男子臉側一掠而過。
“等……等等!”男子膝行一步,鎧甲在地上磕出悶響,急切道:“殿下,我百年前與您初見,從那后便情根深種,想求您與我——”
鳳凰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你為什麼對我情根深種呢?”
他聲音有些懨倦,仿佛從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對這循環往復不斷重疊的宿命的厭煩。
然而那男子不明就里,說:“百年前我還是不開化的魔物時,曾被抓到三十三重天的金剛鐘下,是您放走了將被處死的我,救了我的性命……”
鳳凰驀然回頭,直勾勾望向周暉。
那一瞬間他目光幾乎是震撼的。
——那個人不在因果中,不在因果中,原來如此!
因為這只魔本來的宿命是死在金剛鐘下,它連人身都不該修出來!是他一時善念改變了它刀斧加身的命運,是他親手造就了這個游離于因果之外的大魔!
鳳凰轉過身,面色并沒有太大變化,然而沒人知道他袍袖下的雙手都在戰栗,以至于佛珠緊緊陷進了掌心中:“你說你來干什麼?”
周暉沉聲道:“我來向您求婚。”
鳳凰明王閉上眼睛,就像千里奔襲終于看到了終點,就像萬里泅渡終于抵達了岸邊,長長地、幾乎無聲地出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他望著周暉,說:“好,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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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座皆驚,降三世更是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來人把鳳凰明王帶走!把這只魔物押起來立刻絞殺!”
力士悚然動容,鳳凰喝道:“誰敢?!”
兩個字簡直擲地有聲,剎那間場面劍拔弩張,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又不敢退后,頓時形成了一個古怪的包圍姿態,眼睜睜盯著包圍圈中兩相對峙的降三世和鳳凰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