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音一股正宗東北腔,在藏區非常少見。但摩訶大馬金刀的坐在桌板后,雙手插在口袋里,戴著兜帽閉目養神;迦樓羅安頓好行李,默不作聲的坐下來,從頭到尾一聲不出,兩個人都完全無視黑風衣老大的存在。
老大也不尷尬,笑嘻嘻地讓小弟放好背包,又拿出茶葉蛋、方便面、火腿腸、巧克力,遞了瓶礦泉水給摩訶:“小姐?”
迦樓羅:“……”
摩訶根本沒想到那是在叫他,眼睛都沒睜一下。
老大鍥而不舍:“小姐?要喝點水嗎小姐?”
迦樓羅從邊上伸出手,接過水瓶,又輕輕丟到老大懷里:“謝謝,我們不需要。”
少年出手的瞬間,指節骨骼凸出,手臂肌肉結實,眼神平淡而目光銳利,迎面一掃如同一道寒風橫過。
老大頓了頓,拿起礦泉水放在桌面上,笑道:“沒關系,出門在外都是朋友嘛。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啊,這遼闊壯美的邊疆!如何不令人興起開懷暢飲的沖動呢?”說著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迦樓羅:“……”
火車一聲長笛,滿載旅客,從西藏高原的鐵軌上緩緩啟動。
站臺向身后退去,車窗外的景色很快變成蒼茫大地,起伏平原。
“免貴姓吳,叫我吳大哥或老吳都行。”黑風衣老大泡了杯方便面,一邊剝茶葉蛋一邊問:“兩位是哪里人?驢友去珠峰徒步嗎?”
迦樓羅一言不發把玩舊手機,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老大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從行囊里掏出充電寶:“小兄弟是不是需要這個?”
迦樓羅:“……”
“你把手機放在上面,對就這樣,這根線接上……全充滿大概要三四個小時,不過待會你就可以開機使用了……”
吳老大一步步熱情的教會迦樓羅給手機充電,又上下仔細打量他破舊過時的衣服,笑道:“外面的世界里新東西還有很多,小兄弟慢慢就見識到了。兩位要去哪里?拉薩?”
“謝謝。”迦樓羅簡單道,“去格日朗。”
“哦——去格日朗干什麼,轉車?”
“嗯。”
“轉車去哪里,拉薩?西寧?四川?”
“……四川。”
“四川是個好地方!”黑風衣老大頓時精神一振,目視前方,充滿感情道:“我小時候曾去過成都——四川盆地!天府之國!都江堰,武侯祠!午后熱鬧的錦里長街上,熱情淳樸的人民,性烈如火的姑娘!——你們去四川做什麼?”
“轉車。”
“……”黑風衣老大問:“轉車去哪里?”
迦樓羅懶洋洋道:“甘肅。”
“哦——甘肅!河西走廊,絲綢之路!”黑風衣老大立刻又激動起來,大手向空中一揚:“——明長城,嘉峪關!敦煌石窟,飛天佛像!我平生的夢想,便是拋棄一切金錢與世俗,披長紗而漫步于大漠之中,默誦佛而安身于藏經洞內,仰望那雄渾寬廣的歷史,追隨那歲月長河的浪花!”
“于冥思中!于辯證中!于反反復復的審視和洗滌中!達到自我意識的超脫和升華!”老大把泡面往桌上一放,感動道:“小兄弟,不如我們一路結伴,去敦煌朝拜吧!”
“不行。”迦樓羅道,“我去甘肅轉車。”
“……”
黑風衣老大決定最后一次不恥下問:“……你到底要去哪里?”
迦樓羅向后靠坐,抱著雙臂,露指手套后顯出線條硬朗分明的胳膊。
他盯著黑風衣老大郁悶的臉,半晌饒有興致道:“北京。”
他等著老大激情洋溢地介紹萬里長城的月色、巍峨皇城的雄壯,順便再普及下現在的北京物價交通和旅館住宿等問題,誰料黑風衣老大只靜靜看著他,臉色特別難以形容。
半晌他才問:“——你繞了大半個中國,去那一年三百天PM2.5值90的地方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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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皮火車在平原上呼嘯而過,隔間外的走道里,列車員推著餐車走來走去,用藏話大聲吆喝。
迦樓羅打量著黑風衣老大,又在他小弟身上一掃,緊接著目光移向隔間拐角里,他們放下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大包。
“你又去哪里?”他饒有趣味地問。
小弟似乎不安的動了動,但緊接著黑風衣老大嘆了口氣,唏噓道:“我也去北京——哎,這世道不容易啊!當大哥得要養活手下人,折騰點小生意,還得一路從東北跑到尼泊爾進貨……”
迦樓羅淡淡道:“當大哥還這麼文藝?”
“哪里哪里!小兄弟過獎。”黑風衣老大望向窗外,眼中頓顯憂傷之色:“其實當大哥非我本意,我的夢想是詩和遠方,行者的旅途沒有邊疆……”
他默默撿起桌上一根火腿腸,隨手扯掉封皮,擠到碗里,拿叉子切成幾節。
下一秒,摩訶突然摘下墨鏡,目光炯炯望向火腿腸。
“……”
車廂里一片靜寂,美人震撼性的面容就這麼毫無預兆出現在眼前,令所有人同時失聲。
黑風衣老大張著嘴,發不出聲音,那小弟一瞬間眼睛都變直了。
摩訶轉向迦樓羅:“你不是說要去買飯嗎?”
迦樓羅面無表情,起身就向外走,然而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黑風衣老大振奮異常的聲音:“來來來……小姐,被您看中是這根火腿腸的榮幸,請千萬千萬務必賞光……”
摩訶伸手拿起火腿腸,幾節一起放進嘴里,并不咀嚼,吞果凍一樣直接咽了下去,不滿的瞇起眼睛,上下掃視著面前這個穿黑風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