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別開目光,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
鳳凰走到血海中央,撿起寶瓶,轉身折返到岸上。他視周圍形態各異的千萬大魔如無物,回到三十三重天將寶瓶交給跋提尊者,神色平靜,退到一旁。
跋提尊者卻看著他,沉默了很久,問:“你的執念還是沒有變嗎?”
鳳凰說:“我要見佛。”
尊者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余韻似乎還在空氣中飄蕩了很久,才說:“那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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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大門在關閉了上千年后,終于再次對鳳凰打開。然而踏入門檻的時候他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見數千年前那個幼小的自己,還跪在前方的檀香繚繞中,心靈純凈面孔虔誠,手里有一串常年摩挲而溫潤透明的琉璃佛珠。
他有些迷茫,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站住了腳步。
前方金身佛祖像還是坐落在那里,神情慈悲又威嚴的俯視六道蕓蕓眾生,成千上萬年來都沒有變過。以往無數次他跪在這座像前,滿心敬畏和誠服,從未抬頭仔細看看佛祖的面容;然而今天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連最細微的輪廓都要深深刻進腦海里去。
半晌他看著那座金像,輕輕叫了句:“釋迦……”
身后終于傳來腳步聲,一個伴隨他長大的熟悉的聲音道:“你終于明白過來了,阿凰。”
鳳凰回過頭,動作因為僵硬而有些戰栗。
釋迦站在一步以外的地方,從面孔到裝束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仿佛上千年的時光都未曾流逝,中間多少血淚離散,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鳳凰張了張口,發出聲音時淚水瞬間就涌了出來:“——為什麼?”
釋迦抬手把鳳凰攬到懷里,就像當年撫養和陪伴那個孩子一樣,一下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佛也是要經歷佛劫的。輪回為人或降下真身,解開漫長生命中滋生出的心魔,才能重歸于蓮座,回到至高無上的無色界天頂……”
“佛劫每一世應在不同的對象身上,有時是物,有時是人,有時甚至是妖魔或畜生;但不管如何,除了這一次外,以前從未有過佛劫連續多次應在同一人身上的事。”
鳳凰搖頭,難以置信道:“不可能,難道是我——”
“是你的極惡相。”釋迦說,“未來連續三萬年,佛劫全應在你的極惡相上。”
鳳凰終于踉蹌軟倒,跪在了純金地磚上。
“你……你知道我會去清空血海,”他顫抖道,每一個字都充滿了難以置信:“你以為我會死在那里……”
“不,你是不死鳥。”釋迦說,“我只以為血海能耗掉你的極惡之相,但我沒想到你用了更決絕徹底的方式。”
他俯下身,擁住鳳凰清瘦戰栗的身軀,仿佛自己面前的還是當年那個孤獨無助、無依無靠的孩子:“抽骨的感覺是怎樣的,疼嗎?”
鳳凰說不出話來,雙肩因為強忍抽泣而顫抖。
下一秒,釋迦徒手伸進自己的胸膛,從左肋下刺破血肉,抽出了一根金色的佛骨。
佛骨出體立刻化作一小段舍利,在佛堂中散發出奇異而絢麗的金光,被釋迦用紅繩穿了,像吊墜一樣輕輕掛在鳳凰脖頸上。
“你留著吧。” 釋迦扶著他的肩,將掛墜左右仔細觀察了一下,才看了看自己胸前:“……原來是這種感覺。
”
鳳凰控制不住劇烈的哽咽,他捂住臉,大顆大顆淚水從指縫間滾落,發出絕望的哭泣聲。
釋迦最后撫摸了一下他的臉,便站起身向金身大佛走去,卻聽鳳凰崩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可是……可是我愛你啊,我只有你一個了啊!”
釋迦腳步頓了一下。
“不要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鳳凰痛苦的蜷縮起身體,喃喃道:“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小鳥出殼的時候會把第一眼看見的對象當做最親的人,原來是真的。”釋迦嘆息道:“但你以后的生命還很長……會分清這其中的區別的。”
他走向金身佛像,隨著虛空中佛光層層亮起,他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光芒里。
鳳凰伏在了地上。
少年狼狽不堪,臉上淚水斑駁,喉嚨因為嘶啞幾乎咳出血來。這幅模樣如果被人看見一定會震驚到以為眼睛出了問題,然而鳳凰渾然不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看上去有多麼悲傷和絕望,猶如孤城前無可奈何退散的敗將:“不會的,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愛任何人,像我這麼愛您……”
這時佛堂外金鐘敲響,足足九九八十一下,聲音響遍六道,九天十地中震蕩著佛音充滿威嚴的回響:“太古鳳凰,普渡眾生,蕩平血海,佛法通達……以其悲憫慈愛,封鳳凰明王!”
——沒有人知道鳳凰獲明王尊位的那一刻,其實他在哭。
他的淚水落在莊嚴的大殿里,在厚重的金磚上,留下微小而毫不足道的濕跡;很快這濕跡就會干涸,消失,從此像蒸發在陽光下的水汽一樣,再也沒有人知道那段隱秘的往事。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青澀而幼稚的誓言。
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一如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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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度境界中,周暉暴怒出手,將無數沉重的鏡面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