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緊接著,灰衣人的下一個動作就是伸出手,凌空狠抓——
跟這個動作相對應的是,之前深深陷進他身體里的金網驟然抽緊!
楚河發出一聲連自己都聽不見的痛呼,劇痛簡直能讓人發狂,瞬間他抓起長槍極度暴烈的劈了出去,只一下就把離他最近的那個灰衣人從肩膀到上臂整個砍了下來!
——鈴鐺從體內深處響起,爆開的血霧中,楚河的神智突然一恍。
他似乎突然從現實移到了幻境中,眼前不再是滿地狼藉的醫院大樓,也不是惡狠狠撲上來的灰衣阿修羅。
甚至他都不感到痛,長槍劈下時爆出的鮮血,就像畫布上詭異的紅墨一樣,成團成團的褪去,露出漫山遍野微渺的白光。
——我是死了嗎?
楚河站在空地上,抬起頭,只見蒼茫而悠遠的長風從天際呼嘯而過。
“明王殿下,”身后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您在這里做什麼呢?”
楚河回過頭,目光還非常的渙散,片刻后才緩緩地聚焦起來,認出自己身后是三十三重天高聳入云金碧輝煌的佛堂,佛堂臺階上站著個眉目清楚的小沙彌,正恭恭敬敬的看著自己。
他下意識問:“周暉呢?”
“什麼周暉?”小沙彌奇怪的看著他,說:“殿下您剛才從佛堂跪經出來,在這里就站住了。是您有所頓悟嗎?”
“……沒……沒有,”楚河茫然搖頭道:“沒有。”
他又回過頭,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恍惚覺得剛才在面對一個非常緊急的情況,但只要一想腦子就開始暈眩。
這個時候突然佛堂后殿響起一陣獸吼,因為距離的原因聽不真切,但隱約非常的凄厲尖銳。
大概連續嚎叫了幾十秒才猛然聽見“咚!”一聲金屬撞擊巨響,腳下地面震了幾下,停住了。
“……后面是什麼聲音?”
小沙彌似乎更奇怪了:“您不知道嗎,明王殿下?佛祖下血海講法普渡眾生,眾魔都對蓮座俯首,唯獨有一只低級魔物不肯伏跪。因它不敬佛祖的緣故,眼下被擒獲至三十三重天,準備取其心煉其骨,震懾魔道眾生呢。”
小沙彌又一笑,道:“這魔物桀驁不馴,被刀斧加身受盡刑罰,都不肯皈依天道,這兩日還在垂死掙扎呢。佛祖將它鎮在金剛鐘內,您剛才聽到的,或許就是它拼命撞擊鐘罩的聲音吧。”
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響起,整個佛堂都在震動中發出輕微的嗡鳴。
鳳凰明王皺起眉,問:“是什麼樣的魔物?”
小沙彌垂下頭,似乎有一點畏懼:“我……我不知道。”
下一秒他感覺到輕風中衣袂拂起,抬頭只見鳳凰明王擦肩而過,向后殿走去。
他長發束起垂落在雪白袈裟上,走路時袍袖中似乎氤氳著蓮花暗香。他的身形單薄而修長,走路時影子倒映在佛堂一塊塊金磚上,只看一眼便令人心蕩神馳。
小沙彌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佛堂后殿香煙繚繞,正中扣著一只巨大的金剛鐘,震動和吼叫便從鐘后傳出來。
這只鐘,每隔四個時辰便會敲響九十九次,每一次都如九天十地神靈降怒,浩瀚不絕的震響會將鐘內的一切事物化作齏粉。自古以來凡是犯了大罪的僧人,都會被鎮壓在金剛鐘下,然后大鐘一敲響,僧人哪怕有金剛不壞之身,都會困在里面筋骨寸斷,活活震死。
鳳凰明王掀開鐘罩。
金剛鐘下還有一層鐵欄,如巨籠般倒扣在地,籠子里趴伏著一頭九尺余高的怪物。
它的樣子似獅又似虎,身上多處潰爛,四爪因為掙扎而露出了森森白骨,鬃毛上滿是腐臭的血肉。大概因為強忍痛苦時撕咬自己的緣故,它的獠牙上全是發黑的凝固碎肉,看上去既猙獰又狼狽;唯獨一雙綠色的獸瞳陰森無比,盯著鳳凰明王,發出不甘心的低吼。
鳳凰明王盯著它,問:“你為什麼不跪?”
魔物發出憤怒的嘶吼,撲上來重重撞到鐵籠!
那一刻它獠牙離鳳凰纖長的眼睫不過數寸,然而鳳凰明王一步未退,重復了一遍:“你為什麼不跪?”
魔物死死盯著他,呼氣半晌,終于發出了嘶啞粗糲的聲音:“……為什麼要跪你?”
鳳凰說:“我不需要。血海中面對佛祖的時候為什麼不跪?”
一人一獸隔著鐵籠對視,半晌魔物終于緩緩退后,血肉模糊的后腿半蹲半坐在地上,高傲道:“我又不信天道,為什麼要跪!”
“你不信的話就要死了,魂飛魄散永不超生,這樣也不信?”
魔物說:“不信。”
鳳凰明王靜靜的盯著它,半晌突然一伸手,巨籠瓦解坍塌。
魔物倏然起身,難以置信的走了兩步,但在鐵籠邊緣又突然站住,似乎在懷疑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在它疑惑警惕的目光中鳳凰明王卻沒有多解釋,轉身就向后殿外走去,說:“你走吧。”
“……為什麼?”魔物忍不住厲聲喝問:“為什麼放我走?”
鳳凰明王頭也不回,走出后殿,雪白衣袍迤邐而下,每一步都仿佛盛開了無邊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