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閉上眼睛,下一秒穿透腹部的純青箭被拔掉,箭頭帶出一溜血肉灑在地上,緊接著咽喉被一把擰住,重重扔了出去!
摩訶的身體如炮彈般穿過崎嶇的地道和巖石,“轟!”一下砸到九千萬梵經咒網上。同一時刻楚河的身影原地消失,就在摩訶被慣性帶得反彈起來時,又恰好出現在他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一把抓起他,直接扔回了石窟里!
——嘭!一聲震響,以石窟為中心的周圍地道全被震落了大片大片的泥土碎石。
摩訶倒在一堆比人還高的巨大裂巖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透過被血迷蒙住的視線,他看到楚河正一步步走來,周身虛空中繚繞著巨大的青色火焰,其暴烈程度連石窟中的墻壁和地面都被燒得咯吱作響。
那條黃鼠狼妖斷氣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在楚河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人命,和隨便吃掉他父親送下來的幾個點心,是意義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楚河是個內心藏了太多事情的人。他活了太久太久,幾萬年的歲月光陰讓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準則,對光明和黑暗、高尚和低賤的判斷都有著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比方說他從來不認為周暉血海魔物的出身有哪里卑賤,也不從不覺得周暉拒絕皈依佛道有什麼不對;而當年自己犯下被天譴的重罪,他都只是在震驚和悲傷過后立刻全力保護,但并沒有對自己顯出太多的憤怒和不理解。
但有些事情不一樣。
有些事情,在他眼里,意義是不一樣的。
摩訶掙扎著爬起來,咬牙后退。腳一觸地他整個人就抖了一下,感覺地面燙得驚人,巨大的石塊因為受熱過度而變得非常脆,被他一踩竟然就裂開了。
他雙劍皆已失手,楚河如果過來,他連擋一下的東西都沒有。但這個時候其實擋不擋都已經沒區別了,楚河直直的盯著他,目光中那種鋪天蓋地巨大的壓迫力簡直不是人能想象的,摩訶只退了幾步,后背觸到墻,就下意識停止了動作。
“母親……”他沙啞道。
楚河走到他面前,并沒有說話,揚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跟佛掌九天當頭壓下簡直沒有任何區別,摩訶當時以為自己已經飛出去了,腦子里嗡嗡作響,耳朵、鼻腔甚至眼眶里都涌出大量溫熱的液體,緊接著就是涼——失血過多刺骨透心的那種涼。
他覺得自己肯定整整過了一個世紀才恢復了意識,實際上卻只有幾秒鐘而已。
他沒有飛出去,但整個人已經完全的、徹底的陷進了石壁中。他的眼睛因為流血而看不清楚,所以并不知道此刻大廳中的景象有多麼壯觀。
——石壁,石柱,地面,石窟中所有觸目可及的地方,全都龜裂了。深刻的裂紋以他為中心,在可怕的咯吱聲中爬滿了所有石墻,甚至穿過洞口,延伸到了外面的地道中。
幸虧他看不清,否則此刻連掙扎的勇氣都不會有。
“你要殺了我嗎……母親,”摩訶含著血水喘息,無數道縱橫的血流順著臉不停淌下來,聲音斷斷續續帶著怪異的扭曲:“那你來……來吧,來殺了我吧。
天道不是……訓教不服則誅嗎?金剛怒目,殛殺于野,……”
楚河一手扼住他的咽喉,把他硬生生從石壁中提出來,無數細小的石屑簌簌而下。
“我不該把你送去天道。”楚河看著他,說:“你變成這樣,是我的錯。”
他揚手而落,又是一巴掌,這下直接把摩訶的頭打得猛然后仰,后腦重重撞到了墻壁,大半個石窟頓時在可怕的坍塌聲中化成了齏粉!
摩訶頭破血流,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死亡的感受好像也不過如此,他的魂靈高高飄起,幾乎冷漠的看著腳下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向著三十三重天外浩瀚的歸墟緩緩飄去。
無數記憶的碎片,仿佛帶著閃光,從時光的長河中漂浮而來,如千萬散落旋轉的蝴蝶,溫柔地降下翅膀。
他是在天道長大的。
他自幼在佛前修習,雪白袈裟無邊蓮海,一日日晨鐘暮鼓,誦經誦過三千年光陰。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被送上三十三重天,直到有一天問佛,才知父親還在八千丈血海,鳳凰明王伸手普渡千萬魔魂,他是唯一一個渡不了的魔。
那我母親呢?摩訶問。
佛沒有回答,良久才說:“鳳凰無法教你——”
“——他已不信天道了。”
他不信天道了。
摩訶睜開眼睛,眼珠被血融得幾乎化掉,全身骨骼寸寸斷裂,剎那間他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死。
——既然你自己都懷疑,為什麼還逼我去相信?
摩訶很想問,但嘴里不斷涌出血沫,聲音就像在深深的水面下朦朧不清。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但此時此刻不知為何,他一點也不在乎。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要麼就這樣吧,就這樣帶著所有的未解和疑問,死在母親的懷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