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它們在離自己遠去。就好像將汽車開到最快時速的時候,車窗外的風景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而現在,喻翰丞覺得自己在往一個既定的方向前進著,那些喧鬧聲已經被風席卷著朝身后奔騰。
他仰起頭,無聲地注視著四周的畫面。
一條條狀如膠卷的通道從他周圍鋪展開來,像是井然有序的鏈條,徐徐滾動著各種場景。
而喻翰丞剛剛邁步而過的那格膠卷上,正顯示著小男孩蹲在一個有著一頭白金色頭發的小豆丁面前,彎著腰問你叫什麼名字。
喻翰丞認出來,那是小時候的他和小時候的羅爾維德。
他知道這種說法——人在瀕臨死亡的前幾秒,一生的記憶就會像走馬燈一樣飛速地從眼前掠過。
他誠心誠意只求一死,走馬燈卻拖延成了慢鏡頭。好像上帝知道他這一生不如意之事太多,死前順手再贈他一樁。
喻翰丞手插口袋,在自己的一生里閑庭信步,像一個漫游在博物館的觀光客。
偶爾,喻翰丞會在一條通道面前停留個三五分鐘,再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走進來時,好像一切情感都成了身外之物,從前憤怒的、無力的、痛苦的情感就好像落在肩上的灰塵,他隨手一拍,它們就煙消云散了。
他在生命的某一節點停下了腳步。
他發現,在那格畫面之后所有滾動著影像的通道都有了新的變化。先前的記憶都帶著聲色光影,而那格畫面之后,無數條通道就像遭遇了故障,畫面全都變成了水底的景物。
扭曲而模糊。
喻翰丞駐足的那處畫面也如此,哪怕喻翰丞湊得鼻尖都快貼到景象上了,也只能看見大致的色塊。
……也沒說萬一觸碰到了這些通道會怎麼樣。
喻翰丞試著將指尖貼在了畫面上。啵地一聲,他的食指尖消失在畫面里,冰冰涼涼的,卻又帶些暖意。就好像伸手探入正午的小溪,溪水吸收了陽光的溫度,清涼又溫暖。
喻翰丞心念一動,徑直走入了畫面。
映入眼簾的是碧藍如洗的天空,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熱烈的仲夏陽光陡然撞入視網膜,刺得喻翰丞眼睛發疼。他匆忙用手擋在眼前,試圖遮住陽光。
喻翰丞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正在一架機甲中。
機甲陌生又熟悉,是他十來歲時考入艾爾學院父親贈他的高級戰斗型機甲。
喻翰丞一時五味雜陳。就像遇到了多年前的舊友,熟悉感撲面而來,心境卻變化了。激動的同時,又有幾分近鄉情怯,生怕一開口交談,那些風干在記憶琥珀里的微妙感覺霎時面目全非。
一個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如一陣干燥清爽的微風:“看路呀。”
幾乎是條件反射,喻翰丞的手搭在身前的鍵盤上,快速地按了一個鍵。強大的慣性推得他往后一個趔趄。
他狼狽地穩住身形,朝眼前的屏幕望去。
那個熟悉的相貌出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屏幕中央。
“可能他在趕路吧。”那個人并沒有看他,蹲著在和什麼人說話,“下次小心點啦。”
那人淡色的及肩發隨意地挽了個小辮子披在頸后,有幾縷沒束好的發絲垂落在耳廓。
身上穿著和自己相同的校服,胸章繡著一樣的金色校徽。
不知道為什麼,喻翰丞覺得眼前的人很熟悉,卻完全想不起來他是誰。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喻翰丞感受得到,自從進入畫面后自己的情感和記憶漸漸地當下十來歲的自己融為一體。十來歲的喻翰丞并不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字,他便也無法得知。
那人沒有看他,起身朝反方向走了。
喻翰丞操縱著機甲轉動視角,才發現那個人剛才原來在和一只栗棕斑紋的小花貓說話。
小花貓從路邊一溜煙兒地跑掉了,似乎生怕再被這些大家伙們撞上。
他茫然地操縱著機甲往前走了幾步。
“喻翰丞,你在發什麼呆呢?別追著我跑了,我是不會替你改裝機甲的!”一個氣沖沖的人在通訊頻道嚷嚷道。
“你不是剛改裝過你機甲的引擎嗎,我看也沒比我的快多少嘛。”喻翰丞的嘴比他的大腦先反應一步,立馬針鋒相對地說道:“你別耍賴,說好我追上你你就幫我的!要不是剛剛那個人擋在我面前,我早就擊中你了!”
“剛剛那個人也是個神經病!什麼護具也不佩戴就閃進在兩個高速前進的機甲里,就為了救一只差點被撞飛的貓。” 被攆了一路的葉路沒好氣極了。
喻翰丞愣了愣,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剛剛的路線:“不過,我剛剛真沒看到有一只貓咪突然冒出來。”
葉路趁喻翰丞說話間,趕緊操縱著機甲跑掉了。
喻翰丞回神后才發現眼前沒人了,立馬也命令機甲往前追去。
當時他沒有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直到分宿舍時——
彼時的艾爾學院的學生宿舍條件不算太好,得要兩個人擠在一間臥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