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兒……”陳侯輕喚陳夫人的小名,他微微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江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陳夫人僵了僵。
陳侯輕聲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是一國之母,我給盡了你體面和你應有的權力,我什麼都能容忍,但我不能容忍身為國母,你把江家放在最前頭。”
“你是江氏女,這永遠改不了。”陳侯感覺很累,他繼續說,“放手吧。”
陳夫人把手中的碗放到旁邊,她沉默半晌卻說:“不。”
“我要江氏,不是因為我把江氏看得比陳國重。”
“我的兄長,他不是個有抱負的男人,他胸無大志,只沉溺于兒女情長。”陳夫人,“江氏在他手里,十年內必走向衰落,君上,那是我的母族,我總要救一救它。”
陳侯慢慢睜開眼睛,他對著陳夫人輕聲說:“嬌兒,這話你哄得了別人,哄不了我。”
陳夫人沒有再說話。
“我知道,是這世道對不住你。”陳侯輕咳了兩聲,掙扎著支撐身體坐起來,他呼出一口氣,“你永遠無法像個男兒一樣,成家立業,擁有只屬于自己的家族。”
“陳國是瑞兒的,江家即便如今屬于你,終有一日,它也只會屬于江氏子弟。”
陳侯目光溫柔的看著自己的妻子。
陳夫人在他的目光下終于紅了眼眶,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是江氏女,自幼父母親人姐妹兄弟都在告訴她,她人生的最高成就就是為了家族嫁給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
幼年的她也確實以此為目標,她會彈琴,會作詩甚至文章。
可這一切都是為了嫁給一個男人而做。
她讀書沒有用,彈琴也沒有用,哪怕她的文章寫得比士人都好,都沒有用。
無論是學識和容貌,都和她的首飾一樣,只是妝點她的道具。
她不想如此,所以她嫁人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借著陳侯的身份插手家中的事,她要江氏,她要她所學都有用。
可是此時陳侯的話,卻撕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借口,即便她得到了江氏,江氏依舊不屬于她。
這世上沒什麼是屬于她的。
“我不明白。”陳夫人深吸一口氣,她不敢眨眼,怕落下淚來,“我不明白,上蒼為什麼要把我生做女子,它既然對女子如此嚴苛殘忍,又為何要把我們造出來呢?”
對江氏而言,她這樣的孩子只是他們拉攏人的道具。
他們對她可能固然有愛,可這愛與利益相比無足輕重。
如果叫她的父母在族中子弟和女兒間選擇,他們必定不會選她。
女兒只是工具,子弟才是延續一個家族的火種。
她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是江氏女,可江氏不屬于她。
她是陳侯妻,可陳侯和她因利益而結合,只為了誕下擁有江氏血脈的太子。
她是太子母,可太子不屬于她,太子是陳國的太子。
陳夫人淚眼婆娑,她似乎被一股力量打倒了,她擁有智慧,擁有知識,可沒人需要她的智慧。
所有人都只希望她扮演好她的角色。
唯獨沒人在意她這個人。
“有時候我真羨慕魯公夫人。”陳夫人突然說道,“哪怕只是靠一張臉,至少魯公看到的是她這個人,而不是她的姓氏。”
陳侯勸道:“可你是我的夫人,你擁有除我以外最大的權力。”
陳夫人卻問:“如果你死了,瑞兒長大,我還能擁有嗎?”
陳侯沒有說話,陳夫人繼續說:“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即便你死了,他們依舊是大臣。”
陳侯明白了:“你想有個官位?”
陳夫人搖頭,她無奈道:“我知道這不可能,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或許日后世世代代也做不到,可我想不通,不明白。”
“我想知道自己是誰。”陳夫人,“天下女子,幾個知道自己是誰?”
夫妻倆都沒有再說話,陳夫人找不到答案,陳侯也說不出答案。
沉默片刻,陳夫人才終于說:“江氏,我不會放手。”
陳侯:“嬌兒!”
陳夫人:“我什麼都沒有!即使只能擁有它幾年,十幾年,也足夠了!”
“隨你吧……”陳侯又咳了幾聲,他靠在床頭,“嬌兒,我是擔心總有一天,你不再想知道自己是誰,如果有一天,瑞兒要對付江氏,你會怎麼做?”
陳夫人立刻說道:“這不可能,我的江氏就是瑞兒的江氏!”
“不會的,你是他的母親。”陳侯苦笑道,“如果有一日,江氏族人仗著自己是瑞兒母族,要與瑞兒爭利,不聽瑞兒的號令,你能為了瑞兒,為了陳國,沖他們下手嗎?”
陳夫人張開嘴,陳侯卻打斷她:“你如今能說能,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會的。”
他看著她,一如他們初見。
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妻子將是一個權欲極盛的女人,她像一只野貓,靠著本能生存,她因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什麼都想要。
他不愛她,可他欣賞她。
他欣賞她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甚至欣賞她爭奪權力時的兇狠。
也正因如此,他總是在放縱她。
放縱到了如今,已經快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如果有一日,我要死了。
”陳侯牽住了陳夫人的手,“你不能活。”
陳夫人渾身一顫,陳侯看著她:“這是為了陳國,為了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