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家的世仆,父母兄弟一代代都是這家的奴仆。
與其說她是奴,不如說她是半個主,是主人們的心腹,她從小與公子小姐們一起長大,也是讀過書的,采買這種事,也多是被看重的仆人才能去干。
女仆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臨淄城比往日更安靜,路邊幾乎看不到人,往日的茶樓客居也都關了門,她看著大道上的車轍,有些膽怯的繞路過去。
走了一會兒,她終于走到了往日買魚的地方。
周圍的農戶會在天還未亮時擔著扁擔到內城的墻根旁叫賣。
巡邏的甲士會收他們一筆錢,但也不算多,若是多了,農戶們便不會再來了。
可是今天她沒有看到一個農人。
女仆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變得苦澀起來,夫人自懷孕后胃口便差,只吃得進往日覺得腥的魚,主君和夫人乃是真心相愛,主君迎娶夫人的時候說過,娶了此女后他一生絕不納妾,不叫她因此傷心。
可夫人嫁進來已有八年,好不容易懷了孩子,人卻消瘦了下去。
主君也因此食不下咽,家中的奴仆也都憂心忡忡,就怕夫人有個好歹。
夫人若是出了事,主君也活不下去了。
主君甚至問過醫士,若是不要這個孩子,夫人的身體能不能好起來。
可惜醫士說,若是強行打胎,只怕夫人更撐不住。
主君這才作罷,每日愁容不振,日日守著夫人。
女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代夫人受罪,她一急,眼里便含了淚。
“這是怎麼了?”路過的男子看小娘子站在墻邊哭,嘴欠地笑道:“是哪個小郎君惹你傷心?”
女仆吸吸鼻子,她抹了把眼睛,也不在意男子語氣輕佻:“往日賣魚的沒來。”
男子見她愿意搭理自己,竟然有點受寵若驚,連忙說:“來了!怎麼沒來,不過都到城南去了,那邊的人都在看熱鬧,賣魚的販子見那邊人多,便去那邊叫賣了。”
“真的?”女仆的眼睛亮起來。
男子摸摸鼻子,微微低頭說:“我還能騙你不成?士人們都過去了,昨日君上歸城,帶回了幾個人,他們都說城南有神跡,我也正要過去。”
女仆倒不在乎什麼神跡不神跡,她只在乎自己那個把魚買回去。
于是她朝男子微微屈膝以示謝意,隨后就立刻朝城南走去。
原本沒什麼人的街上隨著越來越靠近城南,人也越來越多,不過多數都是年輕人——一看就是從家里偷溜出來的,翻墻時蹭的灰都還在身上。
女仆看著前面兩個屁股后面全是灰的小郎君,臉上也帶起了笑意。
兩個小郎君一邊走一邊說:“不就是君上歸城了嗎?把咱們留在家里干什麼?難道君上還會殺人不成?那趙賊且不敢動手,君上脾氣軟,更不會動手了。”
“再說了,咱們家又沒有投賊。”
“哼!投賊的都是鼠輩!無恥之尤!”
“君上歸城,咱們就該大大方方走出來才是,陳國君上回來了,這是喜事!”
“待回了家,我就說是你帶我翻的墻。”
“什麼?!明明是你帶我!”
……
女仆低頭抿唇笑。
走到城南的時候,女仆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大跳,城南有這麼多人嗎?
她看到所有人幾乎匯聚在一起,堵成了一道人墻,這些人有販夫走卒,也有錦衣郎君,還有年輕夫妻。
女仆一眼就看到了擔著擔子的魚販,她立刻朝對方走去。
魚販子一看她過來,立刻站起身,沖她討好的笑:“今早打得魚,都新鮮,串條時還活著呢!”
女仆蹲下去,在框子里左挑右撿,最后撿了兩條被柳枝串起來的魚,她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錢幣,遞過去以后問:“怎麼人都擠在這里?是出了什麼事嗎?”
魚販子臉色漲紅地說:“原先衛國商人的宅子,不是被火燒了嗎?他們說昨夜來了一伙人,不、不曉得是不是人,各個頭頂發光,竟能在一夜之間建出一棟宅子,可與普通宅子不同,這不,都來看了。”
女仆有些驚訝:“一夜之間?”
魚販點頭:“正是正是!他們都說是神跡!早些還有人在那宅子門口跪拜呢!”
聽著了這話,女仆也想擠進人群里看一看,她心癢難耐,可又記得自己還要帶魚回去,因此只猶豫了一息,還是將魚放進竹籃里,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腳步飛快,恨不能立刻回家,把魚一放就趕回來看熱鬧。
魚販看了看框里的魚,好魚都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小魚,因此他也不再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做生意上,他重新挑起扁擔,左挪挪右擠擠,想擠到里頭看看那宅子究竟是什麼樣的。
越往里擠,聽到的話就越多。
“你看那窗子,竟是無色的!不知是什麼做的,也不知哪國工匠有這樣的手藝。”
“哪里有工匠有這樣的手藝?我聽說那月光杯要幾座城池才能換,這可比月光杯大多了,這樣一扇窗子,比咱們臨淄都值錢了。”
“這屋子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建的,屋頂如此平,冬日不怕積雪嗎?”
“墻面也如此光滑,甚至不像人工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