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連忙攔住那些孩子——誰知道土里有沒有寄生蟲或者別的臟東西,孩子們就這麼吃進肚子里?
陳舒又一次把村長叫過來:“以后你們自己飲水,別直接喝井水,都要燒開后再喝。”
她也不說科學道理,只用村長能聽懂的話解釋道:“水里有鬼魅施加的詛咒,人要是直接喝了,必然會腹瀉腹痛,肚子里甚至會長成蟲子,只有用火燒過,沸騰以后才能驅散那些詛咒。”
“你們這里的孩子是不是常常腹瀉?身體發熱后死亡?”陳舒問。
村長立刻點頭,他連忙說:“是是是,貴人,正是如此!”
陳舒:“那便是喝了不干凈的生水,還有,平時吃飯前也要洗手,土壤里有蟲和蟲的卵,人把蟲卵吃進肚里,卵就會在人的身體里孵化,到時候你的血肉里都滿是蟲子。”
村長嚇得瞪大眼睛,陳舒:“我是不忍看你們受苦,你信不信我不在乎,你只管到時候告訴他們,聽不聽也是他們的事。”
“貴人放心,我定當看著他們,不叫他們再喝生水,都要燒開后才能喝。”村長小心翼翼地問,“但燒過的水太燙了……”
陳舒:“……你放一會兒不就涼了?”
村長聲音越來越小:“可放涼了,與生水何異?”
陳舒:“……”
她說了那麼多,結果村長以為熱水能喝,冷水就是生水。
陳舒深吸一口氣:“與冷熱無關,只有煮沸過后的水能喝。”
村長終于明白了:“多謝貴人。”
他倒是不懷疑陳舒在胡言亂語,他們一生都不會離開村子,眼前所見永遠都是附近山川田地,對貴人世族的了解只在想象當中,他們是真的相信貴人世族跟他們不是一樣的人。
他們生而低賤,貴人世族生來高貴。
所以貴人知道他們不知道的事才是尋常。
陳舒拍了拍老村長的肩膀,看對方頭發花白還在忙里忙外,贊道:“老翁今年多大年紀?如此年邁還親力親為,實在不容易。”
老村長連忙說:“小老兒如今四十有二了。”
陳舒茫然了,在這里四十歲就算老人了嗎?人老的也太快了吧?!
老村長還有些得意:“附近的村落里,就屬小老兒我最長壽,雖然四十有二,可胳膊腿還有力氣。”
陳舒舒出一口氣:“你們也不容易。”
老村長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如今日子不好過呢!”
“若是每年能少收一回糧食就好了!”老村長皺著眉,“咱們的土地再好,也不是今天灑種子,明日就能收獲,糧食一年收兩回,收糧官來三回,哪里還能有糧食留下?”
他小心翼翼地說:“貴人若是有門路,能見到上頭的老爺們,也與他們說說我們的不容易。”
陳舒:“放心吧!”
世族有多少土地,庶民有多少?
一國的財富,大半都在世族手里,老百姓窮得底掉。
可他國來人要糧,陳侯只能朝庶民伸手,他倒是也朝世族公族要了,可個個哭窮,他也不能強要,強要,那就是要打了。
老婦人終于排到了前頭,她依舊躲在自己丈夫身后,她不敢見村外的人,哪怕給她發糧食的也是一個老婦,可她依舊膽戰心驚。
她縮著脖子,只能發糧的人把糧食遞過來,她再扛到背上。
李姑把蛇皮袋子交給了老翁,她看了眼躲在老翁身后的婦人,忍不住說了句:“別這麼害怕,我們是來送糧的,不是來吃人的。
”
可她的話剛落音,老婦人突然就給她跪下了。
李姑被嚇得后退了一步——從來都只有她跪人的,哪有人跪她的?
老婦人哭著喊道:“貴人,貴人,我不是,我不是……”
李姑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她連忙說:“我沒說你什麼,你起來,糧食發給你,你放心,不比別人的少。”
她說完后就不再說話,沉默著又搬了一袋糧食過來。
她也是庶民,知道對庶民而言最怕的就是貴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哪一句話會得罪貴人,而貴人又會對他們做什麼。
貴人是人,他們不是。
老翁在妻子跪下的時候也跪下了,直到他們發現發糧的貴人沒有把他們趕走,也沒有不給他們發糧,才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千恩萬謝的扛著領到的糧食走了。
他們那麼瘦弱,可又能扛起那麼重的糧食,就連三個孩子,都拖拽著一袋糧食往家里走。
李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偏過頭,用手擦了擦眼睛。
負責搬運的草兒看她娘的樣子就知道娘哭了。
她覺得有些奇異——在她的記憶里,娘是不哭的,是潑辣的,誰若是敢跟他們家搶水,她娘就能跑去對方家門口罵上一整天。
有娘在,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娘也從來不會同情人,她記得娘說過,心疼自己都不夠,哪兒能心疼別人。
可如今,娘會心疼別人了。
草兒覺得自己胸口漲漲的,眼睛也有些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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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有力氣過!她臉上還帶著淚,可手腳卻格外麻利,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背上的糧食沉!空地里還有呢!他們家分到了不少,還要再搬兩趟才能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