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敲響了院內有水井的人家房門,她提高了一些音量,但刻意擠了擠聲音,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兇:“有人嗎?!有人嗎?我想討碗水喝。”
門內好一會兒才傳來人聲,那是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她哆哆嗦嗦的門內說:“兵爺……家里窮,實在沒什麼東西了,我家男人在外頭干活,等、等他回來……”
除了女人的聲音外,門內還有孩子的哭聲。
陳舒深吸一口氣:“大娘,我們真的只是來討碗水了,要不只讓我一個人進去?叫他們在外頭等著?您放心,不白拿您家的水。”
又過了一會兒,門才終于被緩緩打開。
一張老婦人的臉出現在陳舒的視線范圍內。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皮膚皸裂,像是干涸的田地般滿是溝壑,她的嘴唇和眉眼都下耷著,只看臉,都能看出她是個窮苦人,臉上滿是苦意。
陳舒端起笑臉:“大娘,我跟你進去。”
老婦人有些惶恐地低頭,她側開身,小心翼翼地說:“貴貴人請,寒寒舍簡陋,招待不周……”
陳舒轉頭看了幾個士卒一眼,讓他們就在原地等著,自己跟老婦人進了房門。
進了這間屋子,陳舒立刻聞到了一股霉味,很難說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像是木頭腐爛發霉的味道,又摻雜了別的味道,實在算不上好聞。
在只鋪了一層稻草的“床”上,坐著三個孩子,最大的看起來有七八歲,最小的估計才出生不久,幾個孩子都頂著一大腦袋和一個奇怪的大肚子。
孩子們還是哭,陳舒問老婦人:“大娘,孩子們這是怎麼了?吃壞了肚子?”
老婦人搖頭:“他們是餓的,肚子是喝水喝的。”
老婦人艱難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去拿水桶,貴人稍候,我去幫你們打水。”
陳舒:“我看你們田里種的糧食都不錯,怎麼會餓成這樣?去年秋收以后沒有存糧嗎?”
老婦人局促地搖頭:“糧官來收了兩次糧食,家里沒有存糧了。”
陳舒一愣:“沒有存糧?那你們今年怎麼過?”
老婦人也有些迷茫:“挖些草根,對付一日是一日吧。”
陳舒嘆了口氣,老婦人似乎也沒覺得這事有多奇怪,或者有多苦,他們年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去年活下來了,今年應當也能活下來吧?
幾個孩子看到生人也沒有反應,他們就像鳥巢里的雛鳥,只知道伸著脖子討食吃。
像是已經餓傻了。
老婦人從灶臺邊拿出了兩個水桶,木板長短不一,有些地方還破了洞,她用扁擔擔起兩個木桶,只想早些把這個貴人和門口的兵老爺們送走。
“我來吧。”陳舒從老婦人手里搶過扁擔,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心硬的人,可看到這樣的情況卻還是忍不住心軟。
老婦人連忙說:“貴人、貴人、把扁擔給我吧,我來擔!我擔得動!”
她看陳舒的外貌就知道對方絕不是平民出身,外頭那幾個士卒可能就是來護送她的,若是叫他們看到是陳舒擔著扁擔,責打她怎麼辦?
她是絕對撐不出兵老爺們的責打的!
她慌亂的想去搶陳舒手里的扁擔,卻又不敢用太大力氣,只紅著眼眶哭求:“貴人。貴人你可憐可憐我吧,我還有幾個孩兒……”
陳舒不是滋味,她把手里的那袋子玉米餅遞給老婦人:“我出去了,你不用跟出來,打完了水我把扁擔木桶給你送回來,這些就當用你家水的酬勞。
”
“你安心,不會有人找你麻煩。”陳舒不去看她,趁老婦人捧著袋子迷茫的時候直接走出了屋子。
士卒們看陳舒出來,連忙跟陳舒一起走到水井旁。
陳舒把木桶交給他們,看著他們打水,終于忍不住問:“你們這些當兵的到底干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老百姓怎麼一看到你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幾個士卒唯恐陳舒生氣,連忙說:“這可不與我們相關,我們剛從軍就跟著君上出征,從沒禍害過老百姓,我們以前也是老百姓!”
陳舒:“那你們是老百姓的時候,怕當兵的嗎?”
士卒們互相看看,一邊打水一邊說:“怕,怎麼不怕。”
“兵老爺殺了人也沒事。”士卒們臉上露出后怕的表情,“若是家里有錢還好說,若是無錢,又有嬌娘,那就難說了。”
陳舒:“那就沒人管嗎?!”
士卒們聽出了她聲音里的怒氣,小聲說:“大約是有人管的。”
“可人都死了,若是把當兵的殺了,那也沒什麼用,還少了個可以上戰場的。”
陳舒翻了個白眼:“我也是當兵的。”
士卒們一愣,他們想過陳舒是干什麼的,但怎麼也沒想到她是當兵的。
陳舒沒好氣地說:“我十四歲就進了軍營,我那兒倒是不怎麼打仗,但當兵的跟老百姓也沒區別,別說欺男霸女,誰要是敢拿老百姓一針一線,那都要軍法處置,不僅要從軍營趕出去,一輩子都要背上污點。”
陳舒:“你們這樣不行!”
“我要跟你們君上好好嘮嘮這件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自己人都管不好,還想強國?”
“強個狗屁!”
士卒們咽了口唾沫。
她好兇,但兇的好讓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