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尤深吸一口氣,正想爬起來,卻看見玻璃門緩緩打開。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草兒娘和女人們抱著一桶桶還沒晾曬干的衣物走出來,她們想把晾衣桿再架起來,把衣物重新晾曬。
對草兒娘來說,上次見林尤還是幾個月前的事,雖然對方長了胡子,但還能認出來。
她現在面對林尤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又懼又怕,她奇怪地問道:“貴人怎麼蓄須了,平白老了十多歲。”
林尤張開嘴,露出一個似笑非哭的表情:“李姑,不是平白,上次相見距此已有二十載了。”
草兒娘一愣。
林尤緩緩爬起來,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后還有一個人,他盯著草兒娘的臉。
她變得更好了,眉宇間的畏縮盡褪,不卑不亢,自有清明在懷。
只有那張臉。
一如昔年。
第90章
物是人非,葉舟看到林尤的時候,腦子里只冒出這四個字。
林尤老了——不是指外貌,而是他的氣質,他的臉上沒了青年時期的迷茫,但也同樣失去了銳氣,他像是一個已到暮年的老人,行將老矣,于是整個人都變得寬和了起來。
乃至于軟弱。
他對著葉舟三拜九叩,比年少時更加誠心,也更敬畏。
可能是見證了人力渺小,于是更加相信仙法神力。
“救世?”葉舟手里捧著一杯清茶,他經過三個位面,再聽到這樣的話竟然不再覺得沉重,他看著說著說著就涕泗橫流的林尤,平靜地說:“已經爛到根里的東西,就不用再救了。”
林尤止住了眼淚,他抬起頭,目光茫然,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候。
葉舟:“若是中毒,還可刮骨療毒,但若是已經爛了,救回來又有什麼用?”
林尤癡癡地問:“仙人是說……改朝換代?”
這個念頭林尤從未起過,無論皇位上的人是誰,他都認為為人臣者應當為君盡忠,為國盡忠,他想救百姓,但他并不想當一個亂臣賊子,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
他想當個忠臣,純臣,但仙人卻說……不必救了。
看著林尤的樣子,葉舟也有點不忍心,可他還是繼續說:“改朝換代本來自然,凡人說萬歲,可哪個人能活到萬歲?不過是盛世時的愿望罷了。”
“國與人有何不同?人有生老病死,國也相同。”
林尤跪在地上,他失去力氣般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腿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地板。
葉舟:“你也要想清楚,國是什麼,是數萬萬百姓,還是高居廟堂的皇親國戚,又或是世代相傳的高門貴族?你想救世,想救的究竟是誰?”
此話一出,林尤仿佛聽見洪鐘在耳畔發出巨響,震得他渾身顫抖,這句話有如一道罡風,吹散了他心中所有迷霧,又如一把利刃,剝開了他自欺欺人的外殼。
林尤脫力般的伏跪在地,他一半身體冰冷,一半身體火熱,兩股力量拉扯著他,叫他痛不欲生。
“你看,說到底,你要救的也不是世。”葉舟,“你要救的是世俗的權柄,百姓不過是附帶罷了,你想不透這一點,便誰也救不了。”
身為世家子弟,林尤擺脫不了階級在他身上落下的烙印,他想救世,就要先從世家子弟的身份中脫離出來,他若要舉刀,刀尖需要對準的不止階級外的人。
還有他自身階級內的人
葉舟:“我幫不了你。”
“是、是林某……自以為是,一葉障目……”林尤抬起頭來,他眼含熱淚,但眸光卻變得格外堅定,少年銳氣,似乎又回到了他的雙眼之中。
這下葉舟愿意和他再說下去了。
·
“仙人在同他說話。”草兒娘遞給了男人一杯茶,這人不敢進超市,看林尤進去后也只敢站在門口,還是草兒娘看他拘謹又目光清明,不像歹人,這才將人請進超市。
但她也讓武巖盯著男人,若有不對,直接拔槍,不要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男人木木呆呆的結果草兒娘遞來的茶,紙杯像是沒有重量,他輕輕一碰,杯子便向內凹陷,可是竟然沒有碎裂,杯里的茶水也未曾溢出。
從來到這里開始,男人一直在震撼和震悚之間反復橫跳。
這里究竟是仙人洞府還是妖怪洞穴?
眼前這個看似和藹的老婦,確實是人嗎?
他聽見林尤叫此婦李姑,因此小心翼翼地問:“敢問仙姑,此處究竟是?”
草兒娘聽到“仙姑”二字,覺得這年輕人格外順眼,臉上也帶出了笑意:“此地乃仙人洞府。”
男人坐在沙發上,全身都不得勁,他只覺得這椅子十分綿軟,卻又不會讓他陷下去,好像有鋼骨托著他,卻又不會硌著他,手里的茶水散發著香氣,他因懼生敬,說話更加小心:“我家大人與仙人……乃是舊識?”
草兒娘想了想,覺得這個說法也不算錯:“確實有舊,不過那時林大人還是少年郎。”
她嘆息道:“竟已過去二十載了。”
她自己都覺得奇異,不過數月,再回來天地異變,二十年光陰彈指即過,這可能就是話本里的天上一日,地上第一年吧。
雖然時間流速并不怎麼吻合,但道理是這個道理。
草兒娘打量了片刻,終于問:“不知壯士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