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感覺到悲哀。
卻又說不清楚這股悲哀的感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鄒鳴慢慢調小了強光手電的光。
葉舟的身影終于在奴隸們眼中清晰了起來。
調小的光籠罩著葉舟全身,似乎給他鑲上了一層白色的邊,奴隸們不敢抬頭看他的臉,但哪怕只看身形,都能在心中腦補出月神的模樣。
他一定有完美的身材,但不應該太壯,他應該是美少年或美青年,但絕不會是個壯漢。
他應該是俊美的,就算不能雌雄莫辨,也絕不會是方臉濃眉。
葉舟輕聲說:“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于是我就來了。”
奴隸們跪在地上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興奮,但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沒人打斷葉舟的話。
葉舟:“我看到了你的遭遇。”
“看到你們像牛馬一樣被驅使,被毆打,被辱罵。”
“明明是人,卻得不到屬于人的自由和尊嚴。”
葉舟輕嘆了一口氣。
奴隸們在那口氣嘆過后,發出了悲戚的嚎哭——他們流不出淚來,只能干嚎,用僅剩的力氣以聲音來發泄。
伊拉的額頭緊緊貼著土地,他全身都在顫抖,如果他能哭出來,此刻肯定已經淚流如注。
神的聲音和他想象的沒有不同,是神秘的,溫柔的,慈愛的。
就好像他是他們在天生的父,或天生的母。
他原本以為,在神的眼里,奴隸不能算人。
畢竟所有的故事里,神都從沒解救過奴隸。
神解救的都是國王和貴族們,至于奴隸,只是故事里死亡的背景板,是一兩句輕飄飄的句子。
葉舟分不清誰是誰,他只能看到一顆顆腦袋,一個個蜷縮起來的身體。
葉舟抬起頭,看向了躲在樹后的管事們。
管事們猝不及防和葉舟對視,他們嚇得從樹后跌了出來,也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上,無語倫次地說:“神、神明大人!”
葉舟朝他們走了過去。
管事們被嚇得臉色煞白——他們不是傻子!神對奴隸這麼和顏悅色,這麼慈愛,說不定會為他們出氣,就算月神是個善神,那也是有脾氣的!不然怎麼會有人被他懲罰上千年?
他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千年倒霉蛋。
“月神大人……”金發管事發現月神正在看他,可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月神的眼睛。
他的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渴望。
說不定月神大人看中他了?要帶他到天上去,去月神的宮殿服侍他。
這個想法在瞬間俘獲了他的全部心神,管事小聲說:“月神大人,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我愿意為您奉獻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他說完以后沒有聽到回音,于是小心翼翼地抬頭,卻猝不及防的撞進了深淵中。
這是怎樣一雙眼睛啊。
漆黑到似乎這世上沒有光能照亮。
像黑色的寶石,卻更加深沉。
管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的眼中只有這一雙眼睛,根本看不見“月神”。
葉舟也看著管事,他輕聲問:“你們為什麼可以那麼自然的不把奴隸當人?”
這是葉舟真心想問的問題。
人都有同理心,都會物傷其類,就算階級不同,但起碼有一樣的身體一樣的五官,他們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
葉舟繼續問:“你沒覺得他們和你們是一樣的,沒有區別的嗎?”
管事有些訝異,可能是因為葉舟并不嚴厲,也不兇狠,管事小聲說:“大人,奴隸都是神厭棄的人,可能您把他們當做人看,可在其祂神眼中,他們不能算人,只是生活在地上的蟲子。”
葉舟:“是哪個神?哪個神厭棄了他們?”
管事們都有些迷茫——實在是故事里也沒有說清是哪個神,他們也只知道,不被神所愛的人就是奴隸,因為他們卑鄙低劣,粗俗又惡心,所以不配當人,只配當奴隸。
葉舟:“這不是你們自己編出來的嗎?”
“打著神的旗號,奴役著自己的同胞。”
葉舟收回了目光,他站直了身體,輕聲說:“明天我還會再來。”
管事們一起抬頭看去,但比他們更快的是那抹刺目的光芒,他們都被閃得瞬間失明。
葉舟也就趁著他們“失明”的間隙從旁邊跑了過去。
——幸好這個角度好,否則他就算沒讓管事看到自己跑步的英姿也能讓奴隸們看到。
不過奴隸比管事好騙,說不定就算看到了也會覺得這是月神的獨特走路方式。
經歷了草兒他們所在位面后,葉舟明白了不少東西——不是底層人民,窮苦人笨才好騙。
而是他們沒什麼可失去了,對他們來說,被騙和不被騙的結果其實差不多。
如果死了,那也能算得到解脫。
如果不死,有機會填飽肚子,就是幸福。
人只有山窮水盡的時候,才敢放手一搏。
所以被騙的才多數是窮人,富人即便被騙了,也不會傷筋動骨,說不定還能笑一笑,認為自己的人生經歷豐富了不少。
“月神大人走了……”金發管事喃喃道,他抓住身旁的前輩:“我們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們能怎麼辦?”
“倉庫怎麼辦?這麼奴隸怎麼辦?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