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或許也憐憫百姓,但他也可以眼睜睜看百姓去死,而不做任何應對。
因為在他看來,只有治下的百姓才叫百姓,逃荒難民只是難民罷了。
難民不能給安陽城帶來好處,只有壞處,于是他便不再費心,只想著安置難民有多少難處,卻不會想著怎麼解決這些難處。
可作為兒子,他不能直言父親的過錯。
又或許……他不想承認自己的父親也是那樣的人。
只有仙人……
只有仙人把所有人都當做人,對誰都一樣。
沒有高低貴賤,沒有……
葉舟完全不知道林尤腦補了什麼,他被林尤那句活民之功鎮住了。
當然,他肯定是配不上這四個字的。
真要說誰配得上,大約只有袁老先生了吧。
他也不知道林尤為什麼哭,大約是林尤……太感性了?
他還沒有見過哭得這麼輕易的人。
林尤抹了把臉上的淚,并認為自己是真情流露,沒什麼好羞恥的,他聲音沙啞地說:“仙人,我叫他們把東西搬進來。”
葉舟也不留他,知道他需要找個地方收拾一下情緒,于是點頭說:“去吧。”
林尤走出了休息室。
葉舟這才轉頭問坐在當自己不存在的鄒鳴:“他哭什麼?”
鄒鳴也不知道,于是只說:“感情過于充沛了吧。”
葉舟:“我就不怎麼哭,上次哭應該還是我幼兒園的時候。”
他回想自己幼兒園的時候為什麼哭,但實在想不起來了,要麼是被打了,要麼是心愛的玩具被搶了,總是能讓孩子哭的原因太多。
所以葉舟其實并不怎麼喜歡孩子,他小時候聽說也是熊孩子。
葉舟看著鄒鳴的臉色,雖然鄒鳴總是顯得面無表情,但其實他的情緒很豐富,只是不熟悉的人察覺不到而已,大約是因為他們從早到晚幾乎都在一起,晚上還一起睡——雖然是兩張床,但葉舟現在已經能猜出一點他的情緒了。
“你不喜歡他?”葉舟喝了口茶。
鄒鳴靠著沙發,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比起葉舟端正的坐姿,他的坐姿實在有些不羈,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我不喜歡的人很多。”
葉舟開玩笑道:“包不包括我?”
鄒鳴平靜回道:“不包括。”
葉舟:“我也不討厭你,還挺喜歡的。”
鄒鳴忽然一頓,抬頭看向葉舟,那雙黝黑的眼眸似乎要透過葉舟的皮囊,直看入他的靈魂深處。
“我原本還擔心你會不好相處。”葉舟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你看起來很帥,又酷,不太現實。”
鄒鳴眉毛一挑:“什麼不現實?”
葉舟打了個哈欠:“又帥又酷的不真實,像小說里或者電影里的人,現實里的人哪有你這種氣質?”
鄒鳴:“我這樣不好嗎?”
葉舟發現鄒鳴的與其很認真,也就不開玩笑了:“挺好的,你要是突然變得滿臉笑容我才不適應。”
鄒鳴朝葉舟勾了勾嘴角。
大約是不常笑,鄒鳴的笑容很僵硬。
僵硬讓葉舟以為此時是有一桿槍抵在鄒鳴腦袋上威脅他笑。
葉舟打賭,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不情愿的笑容。
鄒鳴就帶著這麼慘不忍睹的笑問葉舟:“適應嗎?”
葉舟:“……”
雖然你很給我面子,但也不用這麼勉強自己。
“……大概……看久了就適應了吧?”葉舟不想辜負鄒鳴努力微笑的好意。
鄒鳴突然說:“他帶來的東西很多。”
葉舟點頭:“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沒有值錢的東西,他要是直接帶金銀最好,金子保值,在哪個位面都值錢,我在系統里換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帶去其它位面,說不定能掙個差價。”
“換成工藝品這些,還不一定有金銀好。”
金銀能存到下一個位面,但工藝品這些最好的出手方式就是“賣”給系統,系統定什麼價,他到手就是多少錢,是完全的買方市場。
如果下個位面是類似于鄒鳴生活的位面,那工藝品就等同于“垃圾”。
葉舟問鄒鳴:“在你那,什麼最值錢?還有貨幣嗎?”
鄒鳴:“有人就有市場,當然會有貨幣,只是我們的貨幣是食物。”
“肉干,餅干,一切能吃的東西。”鄒鳴忽然說,“如果你到了我那,一塊餅干就可以買到一個四肢健全的男孩,你會買嗎?”
葉舟:“……我為什麼要做人口買賣?我雖然穿到了這兒,但我的道德感還是在的!”
鄒鳴又問:“如果賣他的人一直在虐待他呢?”
“并且他的手腕,腳腕都戴著鐐銬,求你買下他?”
葉舟想了想,這次他沒有很干脆的說不買,而是說:“我不知道我在一個位面能停留多久,也做不到見一個救一個,但如果真的遇到了話,說不定我心一軟就買了?我也不知道。”
鄒鳴沒有說話。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記憶深處的那個男孩似乎還活在那一刻。
活在漆黑的市場深處,四處都是污水穢物,滿臉傷痕,一只眼睛腫到睜不開的男孩被看不清臉的男人一腳踹到了坭坑里。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他太小了,壯年男人的拳頭又太重了。
他努力抬起頭,想在最后一刻看看頭頂。
那是男孩唯一擁有的東西,誰也無法奪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