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他們還能牽著馬走,一旦道路平坦,除了拉車的兩匹馬外,其它馬兒都開始撒歡,但它們還知道“照顧”人類,跑遠了便停下了等。
陳六走在人群的最末,他是不愿意再和楊志他們打交道。
楊志不敢置信地看著停在路中間的馬,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其實對換馬并不抱希望,此時能有馬的,大約只有真仙了。
他盼望著對方只要能出一匹馬,一匹就夠了!
到時候讓騎術最好的兄弟帶著東西走。
而且那匹馬也不必是好馬,最劣等的馬就行。
可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馬,只看腿腳便知乃絕世美馬,拿去換錢,足以換一座城池。
可這樣的馬卻有六匹!
最后的兩匹還拉著車!
楊志此時根本不在意那車下奇異的輪子,他的目光和所有注意力都被這些馬死死占據。
武巖帶著人走到楊志他們跟前。
除了楊志以外,其他人都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武巖他們雖然不高,但對比他們足可以稱作強壯,更何況他們竟然還帶著兩個女人,不對,兩個小丫頭,可見他們定然擁有不少的底氣。
“楊壯士。”武巖沖楊志抱拳。
他也不曉得叫對方什麼,因不知對方年紀大小,叫聲壯士總不會出錯。
“一共六匹馬,還有干糧和水。”武巖說,“你們點一點,若無缺漏我們便回去復命了。”
武巖從背上取下包袱,他把包袱遞到楊志面前:“仙人說這些東西不收,你們看一看。”
楊志伸手去接包袱,卻在接過的那一刻站立不穩,被包袱帶著摔倒在了地上。
武巖他們被楊志嚇了一跳,好在楊志身邊的人都看得清,知道楊志是虛弱到連這個包袱的重量都接受不了了。
楊志慢慢爬起來,雙手無力的打開了包袱。
金燦燦的首飾映入他的眼簾,楊志的雙眼慢慢瞪大,不敢置信地跌坐了地上。
那一包袱的金首飾里,只有這幾樣是好人家的東西。
剩下的全是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
還回來的這些東西乃是黃山兄弟們劫錯了人,雖然沒害人命,可對黃山來說,這就是洗不干凈的污點,這件事似乎讓他們坐實了土匪的名頭,普通兄弟不覺得有什麼,可對楊志這種志不在當土匪上的人來說,這件事足以讓他夙夜難寐。
那麼多金飾,他一眼就能認出這幾樣的來源。
武巖也從楊志的表情猜出了這些東西的來源,一直困擾他的難題總算得到了解決,武巖嘆氣道:“仙人無所不知。”
此時此刻,楊志終于略帶疑惑地問道:“仙人為何要……救我等?”
他認為他們已經不干凈了,搶了好人,便不能稱為善人,不配得救。
更何況這還是他知道的事,山里那麼多兄弟,他不敢說各個都是好人,更不敢說他們沒有搶過好人,殺過好人,未曾大旱時他都不敢打這個包票,更何況現在了。
武巖:“恐怕是仙人以為將來壯士能做善人罷。”
楊志苦笑道:“楊某當不了善人,日后恐怕要殺更多人。”
武巖卻說:“仙人從未看錯過人,壯士不必妄自菲薄,你殺得若是惡人,又何嘗不是救人于水火?”
楊志擺擺手,不愿再深談。
他在武巖的攙扶下爬上了車廂,此時他才注意到奇異的輪子,但比起輪子,更讓他驚訝的是車里的東西,一桶桶的水,堆滿了的干糧,甚至還有馬兒們的口糧,全都分門別類的放好了。
上一刻他們還徘徊在生死邊緣,此時卻突然“天降橫財”。
楊志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他下車的時候腳步不穩,要不是武巖扶著,他差點又要跌倒。
前二十年,楊志活得順風順水,大地主的兒子,生來就站在普通老百姓企及不到的位子上。
可他生就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憐惜弱小,見不得身邊的人受欺負。
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帶著長工去縣衙到底是錯是對。
家里的百年基業因為他毀于一旦。
大王雖然救了他的家人,卻救不了他們家的佃戶。
他的父母兄妹在黃山上惶惶不可終日,日夜都在擔心朝廷剿匪,曾經安穩的好日子忽然變得遙不可及。
所有人都在夸他,夸他有義氣,夸他不畏強權,夸他是個大好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個好人要犧牲多少東西。
他的父母終日以淚洗面,兄弟姐妹不再跟他說話,就連曾經的佃戶,恐怕也不會感激他。
若非他去縣衙,大多數佃戶還是能老老實實種地過日子。
可他去了縣衙,家業充公,佃戶們也被趕出了幾代耕耘的土地,他們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去了外鄉能租到地嗎?能填飽肚子嗎?
他的一時義憤沒有帶來任何好結果,毀了基業,斷了佃戶們的生路,害得家人要跟他上山當土匪,而他呢,從耕讀之家的少爺成為土匪群里的二大王。
可他沒覺得自己做對了,可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替佃戶出頭錯了嗎?他憐愛弱小錯了嗎?他想當個君子,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