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戍胸膛起起伏伏,本能的害怕恐懼讓他發起抖,任昭遠看出不對剛要安撫細問就聽見譚戍哭著朝譚錚大聲喊:“不許你打爸爸——”
他身板細瘦,震耳聲音卻近乎響徹整棟樓。
——
酒味從沒有給譚戍帶來過好的記憶。
平日罵罵咧咧頂多給一巴掌的人,喝了酒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鬼,想要他和媽媽的命。
媽媽額頭腫了,身上流血,家里擺在外面的東西在一次次毆打里摔爛砸光,衣架皮帶拖鞋抽在每一個地方。
他跑去報警,警察上門取證,問了很多話,嚴厲批評教育。
那是他和媽媽被打得最慘的一次。
嗓子是辣的,呼吸是腥的,渾身都疼,不敢動,好像隨時會死掉。
后來媽媽帶著他跑了。
他們躲在一個小小的沒有太陽的屋子里不敢出門,但那是譚戍最舒服的日子。
睡覺不會被打醒,不用怕起晚,沒有酒,沒有煙,只有媽媽。
紅腫消了,青紫淺了,身上不疼了,可惡鬼似的人找來了。
是晚上,衣服都來不及穿,被裹著被子抱進車里。
跑。
那輛偷開出來帶著他逃離過一次的車再一次跑到最快,心跳越來越急,手心的汗浸透抓緊的被子,后面的車燈和喇叭刺得人看不見也聽不見。
天昏地暗。
世界顛倒。
他沒有媽媽了。
他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新的爸爸。
熟悉的酒味,不敢說,不敢睡,聽見一聲輕呼又歸于無盡平靜,翻來覆去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出來房間。
僵硬著一步步走近,隱約聽見細碎聲音,像聽不清的低叫,可隔音太好,他不敢確定,而當他試探著靠近房門時就迎來了陡然清晰的、刺耳的、熟悉的、砸碎東西的聲響。
而后是詭異的安靜。
哪怕已經睡著了,聽見這麼大的聲音都不該沒有反應。
冷汗從發根冒出來。
跑回房間拿起手機又放下,不能報警。
看見床頭的水杯跑到茶水間去,踩著凳子,拿下一把自己能攥牢的刀。
——
譚戍抖得厲害,嘴巴緊閉,止不住的哭音一下下在喉嚨里響,但仍舊張著胳膊在任昭遠面前,死死盯著譚錚。
直到被輕柔抱住,落入極寬厚可靠的懷里。
“不怕,小戍不怕..”
“爸爸們沒有打架,只是不小心把臺燈摔壞了。”
“譚爸爸很好,他不會打人的。”
“乖,這個家里沒有人會動手打人,沒事了..”
任昭遠和譚錚不需要譚戍說什麼,只看他的反應就能猜出七八分。
譚錚神情仍舊不好看,但沒過去,只在一旁看著。
看著譚戍動作軟化,眼神從堅決的敵視到遲疑再到不知所措,最后撲在任昭遠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從前的所有委屈害怕就在這個溫和的懷抱里被托穩接納,任昭遠安撫了他許久,或溫聲細語或只是無言輕拍,譚戍終于平靜下來時任昭遠睡袍被眼淚洇出來好幾片濕。
牽著去洗了臉,譚戍被任昭遠鼓勵著怯怯走向譚錚,小聲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爸爸。”
譚錚一抬手,譚戍反射性縮起肩膀閉上了眼睛。
“睜眼。”
譚戍慢慢睜開了。
譚錚抬手指遠處地板上的水果刀:“在你能力不夠的時候,不要拿這種東西對付別人。”
譚戍愣了。
“如果我真的在打人,刀被我奪過來你就完了,明白嗎?”
譚戍看看遠處的刀,點了點頭。
“保護任爸爸這件事做得很對。”
譚戍沒想到譚錚會這麼說,眼睛倏地睜大許多。
“想先把任爸爸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也沒錯。”
“知道錯在哪兒嗎?”
譚戍咽下口水,說:“不應該拿刀。”
“還有。”
譚戍仰著頭,不知道了。
譚錚朝他房間抬抬下頜:“去睡覺,明天想出來告訴我。”
譚戍轉身看看任昭遠,任昭遠輕輕笑了笑:“去吧,可以自己睡嗎?會不會害怕?”
“可以,”譚戍說,“不害怕。”
“好,去睡吧,晚安。”
“爸爸晚安,”譚戍轉過來,又對譚錚說了一次,“爸爸晚安。”
看他回房間后譚錚去把地面的水果刀撿起來,兩人一起到茶水間去。
茶水間離譚戍臥室遠,進來后任昭遠才對譚錚說:“剛剛那麼嚴肅做什麼,別的明天再說就是了。”
“要不是看他護著你,我都想把他扔樓下去。”
譚錚把洗干凈的水果刀放好,一想到刀子差點傷到任昭遠就后怕:“你也是,看見刀還上手奪。”
猝不及防挨了句說,任昭遠眨眨眼,看他眉間仍舊沉著,傾身在他唇角吻了吻:“好了,別不高興,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他怕,任昭遠也會怕,在看見刀時甚至會比他的恐慌更多。
幾年前任昭遠因他而起的那些噩夢,譚錚從沒忘過。
譚錚擁住任昭遠,吻他耳廓發間:“不是怪你,我剛剛說話急了,語氣不好,抱歉。”
“道什麼歉,”任昭遠回抱他,手在他后腰上方輕拍,說,“我知道。”
他知道譚錚的擔心,也知道譚錚明了他的恐懼。
所有意外慌亂、擔憂后怕,都在這個無聲長久的擁抱里妥善安置。
良久分開,譚錚托著任昭遠的手看,忽然注意到一處鮮紅,眉頭頃刻蹙起,“傷到了怎麼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