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明白,但還是過不去。”
譚錚看著任昭遠,把那些曾經云淡風輕講過的以另一種方式再次攤開,也把自己覺得不值一哂的心底事說給他聽:“有時候也會想,過去多少年了,又不算什麼大事,我沒缺胳膊沒少腿的,總把這點事放心上干什麼。”
“但哪怕有時候已經把自己說通了,之后每次想起來還是會被刺一下。”
任昭遠加了點力氣捏捏他的手:“這很正常,不是你的問題。”
譚錚看他,任昭遠笑了笑,也側過身面朝著他:“我都這麼大年紀了,一遇見下雪還難受呢。”
他拿自己調侃,用自己來類比,譚錚心口忽然就松了。
任昭遠在他這里就是絕對正確。
沒有什麼事在任昭遠身上不合理。
所以他一直的過不去,不是小題大做,沒有任何問題。
譚錚語調頃刻之間便輕快許多:“你什麼年紀了,才比我大幾歲啊就老說大。”
“一只手數不過來還不多嗎?”
“不多,而且你一點都不顯年紀,走在外面不說什麼的話別人會覺得你比我小。”
任昭遠笑了:“怎麼可能。”
“真的,不騙你,是你對自己的認識一點都不清晰。”
“說不過你。”
“那是因為我說得對。”
“好,”任昭遠又笑著說,“你說的都對。”
遠處的歌停了,鼓聲與琴聲奏得更響,人們隨著鼓點打著節拍,在偶爾安靜的間隙里可以隱約聽見木材在燃燒中發出的「噼啪」聲。
任昭遠聽見一個女孩大聲喊「哥哥」,忽然想譚錚現在能和譚許清這麼親近實在難得。
“你和家里爸媽關系好嗎?”
“挺好的,”譚錚說,“不像譚清似的黏著撒嬌或者聊家長里短,可我一個男的,像她那樣才奇怪吧。
”
任昭遠沒忍住笑出來:“我不是說這個。”
“嗯,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譚錚手指蜷起來在他掌心刮了刮,“那些事他們一直不知道,當時不愿意說,過去了也沒什麼說的必要了。我的話,其實早就不怪了,一直過不去也不是記恨誰,想起來的時候確實會不舒服,嗯..怎麼說呢..”
任昭遠說:“我懂。”
“嗯?”
“事情只是事情本身,過不去的也只是當時的情景。”
就像他曾經因為聽見舅舅舅媽的爭吵傷心難過,在一口一個「別人的孩子」里把信以為真的「當成自己家」抹掉。
當時的場景現在回想仍然不免悶堵,但那與現在關系親近并不沖突,舅舅和舅媽一直對他很好。
譚錚握著任昭遠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說:“你就像是從這里長出來的。”
任昭遠觸著譚錚的心跳,想,不是他從譚錚心里長出來,是譚錚把整顆心都拿了出來,給他看,任他碰。
“總覺得自己在你這里越來越沒形象了。”
任昭遠回過神:“啊?”
“本來就夠幼稚了,現在又加上這個,顯得我小心眼。”
“哪有,”任昭遠蜷起手只伸出一根食指戳他,“這和小心眼有什麼關系。”
“反正不大氣,感覺一點都不厲害。”
任昭遠被他孩子氣的說法弄得忍俊不禁,說譚錚要比他厲害,至少沒像他一樣還要留個「后遺癥」。
譚錚沉默一會兒,才說,其實不是。
“剛成立安昱的時候接項目被擺了一道,幾十萬換了個爛攤子,放在手里就是扔錢的無底洞。靳士炎勸我先放棄安昱,宣布破產,擺脫那個燙手山芋之后過個一年半載再重新注冊公司。
”
“那是最明智的辦法,能把損失降到最小。”
譚錚笑了笑,說:“可我接受不了。”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其實自己一直沒邁過去。我可以沒有,但不能得到了再沒有。”
“當時為了保住安昱負債累累,不過機緣巧合,又乘風起來了。靳伯伯后來說他一直覺得我天生適合從商,當時差點以為看走眼。”
“他確實看走眼了。我根本沒有權衡利弊,也不是深思熟慮,就是不愿意松手而已。”
“我可以付出無數倍的代價,但已經屬于我了的東西,就必須一直是我的。”
任昭遠迎著譚錚的視線,在其中察覺熾熱與力道。
“你當時不愿意放棄安昱,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
譚錚說:“是。”
他剛剛的原因只說了一半。
可任昭遠甚至不需要全部聽完。
另一半是因為他在安昱身上放了對任昭遠的感情,名字是拐彎抹角的隱晦牽連,初衷是不可言說的私密心意。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注定沒有回響,因此對承載著這些的安昱就更做不到放棄。
其實道理都明白,一個安昱不成還可以再有安鈺安宇安御,他付諸情感的對象毫不知情,從始至終都是他的自我感動,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還要把身家性命賠進去就是傻透頂。
可人身處其中的時候明白道理沒有用,一個在旁人看來毫無意義的象征性指代,可能就是當事人彼時值得拿出一切奔赴的全部。
“我不太敢說,”譚錚撐起身,再次伏在任昭遠上方,一只手捧著他的側臉,低頭極輕地觸碰他的鼻尖,“怕嚇到你。
”
一個寄托情感的安昱尚且如此。
何況任昭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