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燈光暖融融地灑在他身上,陸予行卻覺得面前的人如此陌生。
“我和唐氏珠寶的合作,是你安排的?”
“是。”
“紫藤手鏈,是你送給我的。”
“對。”
“我看到的那些幻象,都是你偷偷進了我家?”
“是的。”
“我的安眠藥也是你換的。”
“對……”
唐樘低著頭,像個認錯的小孩。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掩飾,只好自暴自棄般地承認。
陸予行看著他,緩緩開口道:
“苗心傳媒的秦然,是你暗中捧出道的吧?”
唐樘一愣,抬頭看向陸予行。
“你在你母親常去的理發店遇到他,把他推薦給星探,又出資讓他進劇組和我搭戲……是不是?”
狹小的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是。”
半晌,唐樘小聲說。
“為什麼?”陸予行問。
“因為,他很像我。”唐樘說,“他很像你喜歡的我。善良,溫柔,乖順,漂亮。是你喜歡的類型。”
“那為什麼不親自來找我?”陸予行上前走了兩步,“為什麼我會忘掉更早的事情?唐樘,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走近了,他發現唐樘的眼眶還是濕潤的,兩只手緊緊攥著袖子,眼睛不敢看他。
“你剛才說,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真相……”陸予行說,“你就消除我和你自己的記憶,是嗎?”
他往回走了兩步,到唐樘跟前。
“唐樘,你有沒有想過,”陸予行聲音沙啞,艱澀地問道,“我,還有你,之所以成為我們自己,不就是因為我們的記憶和經歷?”
“沒有那些記憶的我,”他呢喃道,“還是不是我?”
他近得快要貼到唐樘的胸膛,無形的壓迫感在兩人之中拉扯。面前的人握著拳,低頭不語。
窗外狂呼呼嘯,吹得院里的大樹簌簌作響。
忽然間,唐樘猛地抬起頭。他眼睛發紅,厲聲辯解:
“當然是你!在時間溯回之前,那個接受我表白的你,難道就不是你了嗎?”
唐樘從來沒有如此大聲地與誰爭執,這番話一出口,陸予行心中便像是被一塊堅石堵住一般,頓時喘不過氣來。
他想起在自己房間找到的日記,那上面記錄著還未擁有“未來”記憶的自己,和唐樘的快樂時光。
可這一切快樂的存在,全都是前因所致。是唐樘啟動懷表改變軌跡,是他在自殺后重獲新生。不僅如此,甚至還有唐樘口中“無法言說”的、更加重要的記憶導致。
若他們的一切前程全部抹除,單憑這幾個月的相戀,他們能走多遠?就算能一直在一起,他們也不過是被懷表操縱的傀儡,不知道哪一天,便會有厄運降臨,愛人突然死去。
更重要的是,沒有了那些記憶的他們,還能不能稱得上是完整的自己?
他們只會在余生中不明不白地活著,接受早就被預知的命運。
然而,陸予行根本沒想到,這一切根本不在唐樘的考慮范圍內。
“我不接受這個想法。”他企圖冷靜下來,雙手按住唐樘的肩膀,“為什麼不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訴我?”
他的手觸碰到唐樘的瞬間,能感到面前人的沖動冷卻了一分。
唐樘再次低下頭去,他濃密的睫毛翕動著,半晌,他抬眼,看著陸予行。
“我不想讓你看見那樣糟糕的我。”
他說著,試探般將額頭抵在陸予行胸口。見對方沒有拒絕,便緩緩抬起手,抱住了陸予行。
“對不起,陸哥。
”他終于光明正大地說出這個稱呼,“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好。”他悶聲笑了,抬頭看著陸予行,問:“秦然是不是比我好?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伴侶吧。”
陸予行垂著的手動了動,想要抬起抱住唐樘,片刻后又放下了。
“他跟我不合適。”
兩人維持著這奇怪的姿勢,沈默好一會兒,陸予行緩緩嘆了口氣。
“唐樘,你爺爺說的‘厄運’,是真的嗎?”
懷里的人身體有些緊繃。唐樘不吭聲,算是默認。
這個答案陸予行已經很清楚,誰都沒有再說話。
唐興國的事,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剪彩儀式上遇襲,阮珍為了救他擋了一刀,兩人在時空中無數次輪回,卻怎麼也解不開這個魔咒。
最終的結局,便是世人看到的模樣。
靜了許久,陸予行默默推開唐樘,下了樓。
唐樘跟在他身后,就這樣看著他繞過客廳,打開了別墅的門。
冷風猛地灌進來,將混沌的神志吹得頓時蘇醒。唐樘站在陸予行身后,看著他迎面進了風雪之中。
他猛地一哆嗦,仿佛回過神一般,穿著拖鞋跑進雪地里。
“陸哥!”
陸予行沒回頭,只是在路燈底下,落寞地站著。
“……你去哪?”唐樘顫聲問道。
飄雪落在陸予行黑色的羽絨服上,他半張臉埋在衣領下,只露出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
“出去住。”他淡然道,“唐樘,我們還是分開吧。”
第77章 留不低(三)
凌晨。
寒風凌冽,計程車司機一路抱怨著反常的天氣,打著呵欠,把陸予行送到市中心的酒店門口。
平日繁華的街道也沉寂下來,陸予行下車,只有酒店前的路燈還亮著。
幾天前,他和唐樘剛到溫哥華時,就在這里住了一晚。
那時窗外雨景靜謐溫柔,唐樘縮在他懷里不肯起床。兩人在被子里交換一個早安吻,仿佛還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