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用擔心被狗仔偷拍,也不用擔心被粉絲認出來。
要是唐樘在身邊,他們還可以在異國他鄉大方地牽手逛街,完全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如此想著,他穿過堆雪的街道,進了商城。
這個商城像個大型百貨超市,擁擠的過道兩邊擺滿了小商品。有賣跌打藥的,有賣金銀首飾的,甚至還有些劣質皮鞋店。陸予行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走著,從一樓到三樓,再到負一樓。商城里昏黃的燈光讓人完全沉浸在這種擁擠狹窄的空間中,又帶著異域的神秘感。
走到負一樓的角落,就見一家店鋪門口長滿了藤蔓,仔細一看,居然是無數吊蘭從天花板上長下來。它們的長勢茂盛迅猛,以至于第一眼沒能看清這些郁郁蔥蔥的東西是什麼。
陸予行以為是家花店,想著能買幾束漂亮的花給唐樘。然而等他走近了才發現,這家店木質的門板上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算命卜卦。
漢字下面,又用不同語言做了翻譯,可見店家生意來自五湖四海,哪里都能算。
陸予行站在門口,盯著門上那行字思考片刻,推門進了店里。
店門被推開,吊蘭的長葉根系撲面而來,如同珠簾般落在了他身上。陸予行費力將這些東西掃開,才終于得見店里全面。
一個瘦小的黃皮膚老婦人坐在榻榻米上,她身上穿著歐式復古暗色裙子,頭戴紗帽。這身裝扮分明是西方女巫的造型,她的店里陳設卻擺滿了太極八卦,全都是中國道家的東西。
陸予行皺皺眉,轉身想要離開。
他剛轉身,身后那老婦人立刻起身到他面前,張開手臂攔住他。
“哎!歡迎光臨!別走啊!”她的臉上堆滿皺紋,突出的顴骨在笑起來的時候格外亮眼。“算事業算學業算姻緣!”她操著港城話,“我們是同鄉,首單給你免費!”
陸予行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屋里掛了挺多東西。你拿什麼給我算?”
“你信什麼我就拿什麼算!”大概是很久沒有生意,老婦人的臉上露出殷切的笑容,“年輕人,想算點什麼?反正是免費,要不來試試?”
“我不信神佛。”陸予行四下打量店里情形,視線落在榻榻米旁放著的一顆水晶球上,“你會催眠?”
那顆水晶球只有巴掌大,一頭連著銀色鏈子,球身微微呈現出靜謐的藍色。
陸予行看了它一眼,老婦人沒吭聲,他便沒有再多追問。他在榻榻米上坐了,話鋒一轉,又問道:“算姻緣。”
老婦人愣了片刻,緩緩說道:“呃……我看你氣色光潤明顯,你的伴侶肯定是聰慧嫻熟,應該是個賢惠的好女孩!”
她話音落,就聽陸予行輕笑一聲,轉身欲走。“不好意思,他是男的。”
“哎!”那老婦人立刻急了,連忙趕上去,“我算命是半吊子,催眠可是專業的!要不要試試?沒效果不要錢啊!”
她那矮瘦的身子擋在陸予行面前,頗有些不試試不讓走的意思。
陸予行嘆了口氣,只好轉身坐回榻榻米上。
店里亮著一盞昏暗的臺燈,太極八卦圖和西方信仰雜亂無章地掛在天花板。陸予行平躺在榻榻米上,在那老婦人的引導下,緩緩閉上眼。
那顆水晶球在他模糊的視野前晃動,逐漸變成虛影。
“現在,你將變得越來越輕……”
她俯身在陸予行耳邊低吟,引導他的思維漸漸進入前意識。
“你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里……你想要抓住什麼?”
在這種柔和低吟中沉沉陷進去,陸予行感覺自己的意識處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意識最后仿佛脫離了身體,進入了回憶的走馬燈之中。
他想回憶什麼?
陸予行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努力尋找著唐樘的身影,卻在這洪流中一無所獲。
無數回憶在空中掠過,從他進入《追兇》劇組,到他的劇本夭折,唐樘的身影卻始終不曾出現。
最后,他回到了金寧路的別墅里。
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一個男人痛苦地蜷縮在沙發上,赤裸的上身青筋暴起,地上的安眠藥撒了一地。
陸予行一愣,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時候。
那是他確診重度焦慮和重度抑郁后,最嚴重的一次發病。墻上的指針指向凌晨五點,這個時間,就連常年在門口蹲守的狗仔們也已經回家睡覺,而他的靈魂正在無聲的撕裂,宛如一場酷刑的折磨。
陸予行站在門口,就這樣看著四十歲的自己痛苦地與病痛做斗爭。
他對這件事情記憶深刻。當時他意識模糊地吞下了大半瓶安眠藥,第二天清醒后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死成,安眠藥的瓶子里也是滿滿當當。事后回憶起來,陸予行只當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因此也沒再多想。
但受這件事的影響,他再也沒動過那瓶安眠藥。
現在,他作為旁觀者,清醒地目擊著這一切。潛意識里那些模糊的幻想在他腦海中成型,四十歲的陸予行痛苦地抓過那小小的藥瓶,他仰躺在狹窄的沙發上,肌肉起伏的肌膚布滿了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