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很安靜,唐銳澤的聲音緩緩響起。“下午六點來接唐樘去試鏡,車鑰匙我給他了。”
“你怎麼不送他去?”
“公司有事。”唐銳澤頓了一下,補充道,“他第一次參加電影試鏡,看著點,別被野雞劇組騙了。”
“讓他等我。”陸予行抬手揉按眉心,掛了電話。
從印刷廠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半,烈日當空,街道上像是蒸籠似的,又悶又熱。
陸予行攔車去香檀道,剛上車就睡著了。
耳邊回蕩著車上廣播電臺的音樂,不知顛簸了多久,出租車終于停了。陸予行沒睜眼,隱約聽見計程表打表的聲音,而后左側的車門被輕輕打開。
“不用找了。”唐樘的聲音很輕柔,“另外一百是小費。”
陸予行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他睜開眼,就見唐樘站在車門外,正沖自己笑。
“下午好。”唐樘笑著拉他下車,“吃過飯了嗎?”
司機拿了兩百塊,樂呵著開走了。
“試鏡幾點開始?”陸予行攬著他的胳膊,穿過鐵門,走進房子里。
唐家請的女傭剛走,家里被打掃得很干凈。小星也不在家,客廳里很安靜。唐樘反手關上門,將陸予行抵在門上,摟住他的腰。
“還早。”他仰起頭,鼻尖在陸予行的下巴上蹭了蹭。
自從兩天前分開后,陸予行忙著實習,唐樘被唐銳澤要求在家里準備試鏡,兩人一直沒有見面。陸予行白天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回家后卻怎麼也睡不踏實,兩天加起來也只睡了五個小時。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無比想念唐樘,又為這種依賴感到恐怖。
“準備得怎麼樣了?”他摸了摸唐樘的頭,抱著他的腰將人帶到沙發上。
唐樘看上去比兩天前又瘦了,但摸上去也更加結實。
唐樘抱著陸予行窩在沙發里,依戀地抱著他的胳膊。“陳導只給了我地址和時間,試戲的內容應該是到場后隨機定的。”
“放輕松,你不會比別人差。”
“我知道啦。”唐樘扭頭在他臉上親一口,滿足地縮了縮身子,在陸予行懷里躺好。
陸予行從后面環著他,微微閉上眼,回想起一段非常久遠的記憶。
卡羅爾酒店一樓大廳,工作人員在試戲區的門口齊齊站了一排,一群年輕演員在大廳外排隊等著,手里拿著臨時發放的臺詞。
試鏡的房間門緊緊關著,門外鴉雀無聲。每次有人從里面出來,門外的人便緊張地端詳他表情。若那人滿臉狼狽,其余演員便會長出一口氣,繼續低頭看臺詞。
門邊不遠處的地毯上,坐著一個高挑的年輕男人。
他臉上蓋了一本表演學基礎,露出流暢的下頜線。這人兩條修長的腿微微屈著,胸膛起伏,正仰頭靠在墻上睡覺,喉結呈現出極其有男性張力的弧度。
正這時,試鏡房間里沖出來個戴工作證的女孩,不耐煩地用尖銳的嗓音大聲喊:
“2146號!2146號在不在現場?”
陸予行將臉上蓋著的表演學基礎拿下來,一雙眼睛清明烏黑,沖門口看了一眼。“來了。”
他一手揣在褲兜里,拍了拍連帽衫上的灰塵,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寫了臺詞的紙。
“快一點。”女孩白了他一眼,“還有好多人等著呢,別以為你是李教授推薦來的就了不起。”
陸予行沒理她,邊走邊將臺詞看了兩遍,走到門口時輕輕捏成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推門而入,一張U字形的會議桌呈現在他面前,二十幾雙眼睛都看著他。
一個穿著夾克的中年男人坐在正對面,神色有些疲憊。
“做個自我介紹吧。”他身邊助理模樣的人說。
陸予行終于將手從褲兜里抽出來,神情嚴肅地開始介紹自己。酒店的燈光從天花板打下來,讓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變得有些陰郁。
“我叫陸予行,是港城大學新聞系大四的學生。”
助理有些驚訝,反問道:“新聞系?”
陸予行眉梢微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電影選角,在此之前,我只有話劇表演的經歷。”
助理表情有些難看,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卻擺了擺手。
“開始吧。”
話音落,一旁的工作人員立刻上前,搬來了一把帶扶手的椅子。
陳谷洲的選角要求很高,試鏡演員不能提前準備,不能化妝,試鏡內容也只能提前一個小時公開。
這次的新片是一個追查緝捕連環殺人案兇手的故事。劇中的高中學生劉杰是兇手犯下第一樁案子中的幸存者,也是五起兇殺案中,唯一一個看清了兇手面目并活下來的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他卻逼迫自己一遍遍記住兇手的長相,希望能夠在某一天幫助警方抓住兇手。
陸予行拿到的試鏡片段,是案件發生三年后,劉杰在警局中指認兇手的情景。
警方將五個嫌疑人拘留,讓他隔著房間玻璃進行指認。他看著面前的五張臉,卻在痛苦的回憶中無法指認。這時他才驀然發現,他記憶中的那張臉早就被主觀扭曲,根本不是兇手原本的模樣。
恐懼、憤怒、無能為力,在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