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在進化的腳步上,他承認自己又慢了一程,就是坐火箭也追不上高建峰的速度了。
高建峰是在彼此都滿足了,夏天兀自陷入回味,仰望天花板時告訴他的,他打算把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每年坐等分紅,不再參與任何實際經營,然后去XX研究所報到——那是他當年的老師退休之后被返聘的地方,一個赫赫有名的國字頭單位,明著是去那兒做研究人員,實際上真正的身份也就是所謂的紅客了。
夏天并不覺得意外,靜靜聽著,靜靜點頭,這反應,倒讓高建峰頗感意外。
“你不覺得這決定很任性?”
“不覺得,意料之中的。”夏天笑笑,“你不就喜歡挑戰嘛,喜歡新鮮感,當然不是說你這人沒長性,但最關鍵的,是你缺乏對物欲、財富的熱情。現在的選擇可以滿足你的挑戰欲,還有創新欲。”
知我者,簡直非眼前之人莫屬了。
高建峰笑了,卻又不疼不癢地反駁:“我缺乏對財富的熱情?不能吧,我覺得我挺喜歡錢的,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啊?”
“沒誤會,你那時候想賺錢是因為想獨立,想和你爸分庭抗禮,后來都實現了,也就沒必要再反抗叛逆了。”夏天條理清楚地分析,“現在這個目標沒了,錢對你來說也就是個數字而已,何況真正能賺錢的,得是我這樣的,每天早上一睜眼想的都是今天的銷售數字。”
要這麼說的話,那確實是沒有,高建峰欽佩的同時,不由替夏天感覺累得慌,琢磨一會兒卻又覺得不對勁了。
“合著你每天睜開眼第一個想的,不是我啊?”聲音里居然還帶著點撒嬌的委屈。
夏天聽著直笑,伸手胡嚕著他的短寸,硬硬的發岔有點扎手,“你是每晚都會出現在我夢里的人,算真正的夢中情人了。”
高建峰輕輕嘖了一聲,老臉罕見地微微一紅,當然,遠沒有胸前那一片愛的痕跡紅得耀眼。
“不過你這反應還是太冷靜了,你知道我一說完,那邊股東全都炸鍋了麼?”
怎麼說呢,夏天含笑看著他,心說我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除了缺乏物欲、名利欲,愛玩、閑散、懶,高建峰的某種情結是深深鐫刻在血液里的,深到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
夏天想起很多年前,和高志遠在濱城療養院房間里的那次閑談。小小少年當日曾經預言,高建峰遲早有天會選擇步老高的后塵,哪怕不是走同一條路,但父子二人最終一定會殊途同歸。
真正繼承老高衣缽的,末了,還真就是這個曾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
“你告訴爸了麼,他肯定挺高興。”這麼想著,夏天笑問。
高建峰點點頭:“還沒說呢,不過應該會高興吧,他不是老覺得我成資本家了嘛,還凈弄點不靠譜虛頭巴腦的生意。”
“你還真是挺孝順的。”夏天笑笑,由衷感慨。
“也不能這麼說,我也是為自己舒服,本來就是我想干的事,我要是不想,真沒人能逼得了我,”高建峰笑了下,“除了你,誰都不行。”
還知道招補句情話,夏天也笑了:“我什麼時候逼過你,也永遠都不會逼你。”
這倒是真的,連所謂掰彎他的過程,夏天也從來沒有過任何逼迫,兩個人相對凝望,情話說得跟不要錢似的,偏生都是真情實感,氣氛顯得特別纏綿。
“你真的一點都不怨他麼?”
過了好久,夏天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他始終忘不了高建峰對父親的冷嘲熱諷,畢竟心胸開闊、豁達敞亮的人難得偏激一回,足以讓人永志不忘。
“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早不怨了。”高建峰回答,“小時候因為我媽媽的事怪過他,可長大了再想,我知道她自己肯定是不會后悔的,那就算了吧,怨恨多累啊,我這人又懶。”
輕輕嘆了口氣,他嘴角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天哥,我這輩子能孜孜不倦堅持到底的情感就只有愛你了,精力有限,我就專注這一件事吧。”
也對,夏天點點頭,聽著高建峰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呼吸越來越均勻,自己卻睡不著了。怨恨太累………是這樣麼?自己什麼都有了,連曾經求而不得的“愛”都被高建峰填得滿滿當當,那還有什麼事值得怨恨呢?
有些事可能不禁琢磨,不久之后有一場行業發展研究會,地點剛好就在發展一日千里、舊貌換新顏的渭城,眼看躲不過去了,趁著周末,夏天索性把高建峰一塊打包帶上,故地重游,他試圖讓愛人也感受一下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雖然這個秘密并不能說破。
開了兩天會,鑒于討論內容已有些雞肋,高建峰又去會當地的朋友了,夏天于是逃出來閑逛,也沒叫車,只漫無目地走過一條條街,腦子里涌出來的字眼充滿了蒼涼的況味,諸如什麼滄海桑田,故人何在,以及少小離鄉老大回。
有些景物和記憶是重疊的,有些則完全不一樣了。
大概真是平行世界吧,總之他堅信這里不會再出現原來的夏天,那些百感交集慢慢平復下來,等再抬頭,他發現自己已走到了曾經的中學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