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不顧張大爺的滿眼愕然,徑直從正門走了出去。
跟著一眼,他就看見了馬路對面倚樹站著的夏天。
陽光下的少年在不自知的狀態下,給了他一個側臉。輪廓深邃,眉目安靜,姿勢身型足可以入畫,奈何周身有種沉淀過后,浸入骨髓般的寂靜,雖說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夏天旋即站直了身子,向后看一眼即將駛入站的公交車,徘徊在身上的那股寂滅悲傷隨之一掃而光,他輕快地跳上了那輛車。
空蕩蕩的公車上,高建峰隔窗望著夏天走到后面,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側臉下頜的線條顯得異常堅毅。
說好了下節課回來,這是坐車去兜風嗎?高建峰嘆了口氣,好在夏天情緒挺正常,他放下心決定先回去,等放學再打個電話給李亞男他哥,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上門拜訪人家一下。
夏天之前去過彭浩光的公司,彭總本日忙于業務,辦公室里一直有人,等了四十多分鐘后,彭浩光送客人出來,才和站起來沖他點頭致意的夏天打了聲招呼。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今天沒課?”彭浩光把人帶進辦公室問,“喝什麼,紅茶還是綠茶?”
夏天無心品茗,說著來時已想好的話:“有課,不過都是強化訓練,自己做題也一樣。9號考完,之前學校會放半個月假自己復習,我想來問問,到時候方不方便來您這兒開個工?”
“嗬,怎麼聽著這麼急啊?”彭浩光笑笑,優哉游哉沏好一杯綠茶,遞給他,“得,先敗敗火氣,大熱的天,再上了火容易做病。
”
夏天說聲謝了,正想著上火也能看出來,彭浩光就笑說:“你腦門上冒了顆包。”
伸手一摸,還真是,這才多大會兒功夫,連包都鼓起來了,夏天不禁微微一哂。
“有點急了啊,”彭浩光笑吟吟地問,“你是因為太想來我這兒,還是因為缺錢啊?”
“都有,”夏天不避諱地回答,“回頭要是我業務做的還行,彭總能不能正式收留我。”
“嘖,還彭總吶?”彭浩光吹著杯口的熱氣,神色在氤氳的白霧里凝了一凝,“你們二模成績該出來了吧,考得不理想?”
“還好吧,667。”夏天據實作答。
彭浩光:“那不錯啊,上你那個為了愛情選擇的一流學校二流專業沒什麼問題,怨不得不著急呢,準備放開手先賺點錢?”
夏天垂下眼,心里茫茫然地被針刺了一下,情緒自然流露出來:“不好說,成績不是最關鍵的,要是沒學歷,我也一樣能踏踏實實一點點干起,彭哥能不嫌棄我麼?”
彭浩光看著他,隔了一會兒問:“出什麼事了吧?”
倆人對視了一下,他又接著說:“你來找我,肯定就是信得過我,你這麼火急火燎的也不大對頭,之前多穩重的一個人吶,說吧,到底出什麼事了?”
當著明人不必再說暗話,夏天一五一十講了,連帶自己當時打人的心路也照實交代,他不想博同情,同時也覺得除了使用暴力沒別的路可走,講完了他才又說:“做法是激進了,一定為這個付出代價,我也認,但不是現在這種程度的代價。”
彭浩光沉吟半晌:“那要是再來一回,你還會這麼干嗎?”
夏天想了想:“還會,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也做不到任人欺負不還手。
”
“還是啊,年輕人哪能沒點剛火,那還能叫爺們兒?”彭浩光笑了笑,“憑什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教育不能光把人教育成軟蛋不是,這事你們學校可是夠菜的,起碼得申訴吧,校領導還不為畢業生爭取利益?”
夏天等他說完,算是知道了他的立場,于是笑問:“所以我要真沒地要了,彭哥能不能賞口飯吃?”
“別,說這話還為時尚早。”彭浩光皺著眉尋思一刻,“你不會真打算放棄了吧,不像你啊。”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做人總得務實點吧。”夏天半真半假,說到這兒多少也有些無奈,“我倒是想去解釋,可一面之詞人家也得信才行。”
彭浩光嗯了一聲:“這里頭八成有其他貓膩,教委的人犯不上整你一個,還有你那繼母,人家賣她這麼大面子干嘛,她誰啊?總之陰差陽錯的,你就成了那倒霉蛋。但咱不能當倒霉蛋啊,我可還指望你將來給我做研發呢,沒打算雇你來當打雜的啊。要說這事兒嘛,咱們可以再想辦法。”
夏天一顆心提起來,半晌才問:“謝謝你理解,不過,你就這麼相信我說的,萬一……萬一我是騙你的呢?”
彭浩光樂了:“弟弟,你才多大啊,我要被你給哄了,這公司也不用開了吧。”
話是這麼說的,但彭浩光卻不是因為好感而盲目信任夏天,他后來從彭浩偉那兒得知,夏天其實跟杜潔一家壓根不是親戚,那天純粹是為幫同學的忙,跑前跑后,交押金辦手續,寬慰開解杜潔,這些事彭浩都跟他說了,兄弟倆都覺得這孩子挺仗義,心眼好,對于沒關系的人還能這麼細心照顧,足見人品不錯。
最多是有點小心思,遇上困難事了,來試探試探自己,又不好意思明著求幫忙,少年那點自尊心作祟,當然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