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峰暗暗挑眉,覺得若非場合氣氛不合適,他真想給夏天同學豎個大拇指了,問題怎麼總能切合到點子上呢。
“都有吧,王寧后來跟我說過,本來王安還抱著點希望,想重新來過,可是手術費不便宜,而且杜姨總覺得男孩變女孩,以后回老家,她沒法和家里人交代。”
聞著夏天的二手煙,高建峰像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沒對著抽,只是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他是洗澡的時候,開煤氣自殺的,也不知道他從哪聽說,一氧化碳中毒會讓人皮膚呈現出粉紅色,可能他覺得,那時候自己才無限接近于一個女孩吧。”
夏天聞言愣住了,他被這個結局,震驚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半晌,他才訥訥地問:“后來你知道了,就找到杜姨他們,開始……做你認為應該做的補償,一直堅持了這麼多年,那杜姨和王寧知道當時學校里發生的事麼?”
高建峰搖頭:“王安沒提過,他后來說的最多的話都是幻想自己成為女孩的,醫生診斷他有精神疾病,他再說什麼也都沒人相信了。”
夏天微微松一口氣,該怎麼說呢,王安小兄弟還挺仗義,否則杜潔母子如何能接受高建峰?糊涂點的媽媽或許可以,但王寧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子,不把高建峰當成殺兄仇人就算不錯了。
感慨唏噓完畢,夏天醞釀了片刻:“那我也說點感受吧,這麼聽上去,你當年是挺……混蛋的,別說什麼年紀小不懂事,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小孩其實什麼都知道。不過,我覺得你挺勇敢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面過錯的勇氣,比如你曾經的那些同學,或者逃避,或者麻木不仁,只有你有自覺自悟,如果不是心懷愧疚,你不會一直關注王安,了解情況之后,又照顧杜姨他們這麼久。
我說的對嗎?”
高建峰像是在出神,瞇著眼睛,眼角微微一彎,夏天這時才恍然察覺,高建峰果真是長了雙桃花眼的。
“勇敢啊……”擁有桃花眼的少年自嘲地笑起來,“其實我剛沒說實話。那次我親眼看著他們欺負王安卻沒說出聲,不是不知道原因,原因,我很清楚。”
他短暫地皺了下眉,視線跟著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臉上的表情顯出幾分艱澀。
“我是怕,”高建峰再度開口,聲音不大穩定地抖了一下,“怕我出聲制止,會被他們當成是同情王安,怕被人孤立,怕那種受人擁護的感覺不在,真的,我當時腦子里的確閃過這些念頭。”
頓了頓,他下頜輕顫:“是挺他媽混蛋的。”
夏天凝視著他,倏忽間,感覺自己心底那片最柔軟的地方塌陷了下去,有一根鋼針狠狠地扎在上面,扎得心口生疼,他驀地抓起高建峰的手,緊緊地攥在掌心。
“我知道,我能想象。”夏天快速說著,“可就像我說的,你還是勇敢的,敢于承認,敢于把這些話說出口,如果是我……我覺得未必能做得到,真的,我不是安慰你。”
高建峰被他握著右手,只覺得那勁力挺足,卻也不失溫柔,夏天掌心得溫度很高,指腹上的神經正一跳一跳的,好像那里還藏了顆惴惴不安的心臟似的。
雖然鐵定是安慰,不過話說得還算中肯,起碼沒為自己開脫,高建峰想,他憋了一天因為懦弱而產生的種種自我否定,沒想到,就這麼被夏天無意間給再度否定了。
高建峰于是回握了一下,其后抽出手,自然而然地點了根煙,他表情已趨于平和,至少看上去又恢復了既往那種八風不動、波瀾不興。
“謝謝。”他深吸一口,言簡意賅地說。
夏天:“不客氣。”
高建峰那一下回握的溫度和力道都還沒過去,夏天費盡心思總算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按了下去,倒滿一杯酒,他說:“來,干一個吧。”
“為什麼呢?”高建峰看著他問。
夏天微微一笑:“為勇敢,為知恥而后勇,為敢于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不為人知的怯懦。”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為我支持你照顧杜姨母子,繼續吧,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圍內。”
高建峰當然不需要別人認可他的行為,但此時此刻,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里竟然微微有些觸動,連高志遠都覺得他有些過,沒必要給自己添那麼大一個負擔,可沒經歷過的人,不能體會他的愧疚有多根深蒂固,哪怕是照顧一輩子呢,他自覺都是應該的。
他拿起酒瓶,和夏天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
夏天豪邁地一飲而盡,然后注視著他問:“需要我……抱抱你麼?”
高建峰一愣,隨即眼神里溢滿了一種“那是什麼玩意”的明確意思表示,看得夏天一哂,趕緊調整出一個輕松隨意,同時也算認真的表情轉移話題:“能問你兩個問題嗎?”
高建峰微微抬眉,點了點頭。
夏天:“你現在對于雙性人,還有很多和正常人不大一樣的特殊群體,還會覺得惡心或者不能接受嗎?”
高建峰誠懇作答:“不會,其實之前也沒特別感覺,只是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