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氏母子正巴不得陳帆帶走徐冰,所以老太太這是在激陳帆。她了解這個看似溫柔和順的兒媳婦,知道陳帆骨子里有種清高不屈的倔強。
那是徐老太最為厭煩,也最為捉摸不透的地方,有什麼可傲的呢?徐老太不屑地想,不就是干部子弟,可那會下放到農場,父母被人揪著批斗,自己連口飽飯都吃不上,人瘦得像根豆芽菜,要不是老二心善,偷著給她拿玉米面窩窩頭充饑,說不準早就餓死了。
當初她就不同意老二找這個女人,陳帆家里倒臺了,以后也不可能對老二有啥助力,結果怎麼樣呢,全被她說中了。到了,還是靠著她兒的關系,陳帆才能在省城落戶扎根,她兒一路辛苦打拼,最后卻連兒子都沒得一個,就是掙下偌大家業,將來也后繼無人。
陳帆沒搭理徐老太,她心如止水地收拾好東西,直到走下樓,她連再回頭看一眼這個家的動作,都沒再做一下。
夏天事先租了輛三輪板車,到了地方,再螞蟻搬家似的往樓上運東西,之后是打掃房間衛生,又扛了兩個煤氣罐上樓,等布置差不多了,一天也就過去了。
有了自己的小窩,陳帆心情還算不錯,徐冰卻是成日懨懨的,有些話題不能輕易碰觸,一說就哭。如今物質條件比之前差了不少,而且她也明確知道自己是被徐衛東拋棄了,這點真相幾乎在一夜之間,擊垮了她引以為傲的志得意滿、驕矜浮躁。
不經歷世事,人終究難以成長,對于驕縱慣了的徐冰來說,要在一夕之間長大不太可能,但遭受了打擊,她也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動輒就伸出爪子惡意傷人的小野貓了。
日子按部就班,如輕風拂過水面,留下的痕跡只在淡淡一瞬間。倏忽到了三月初,學校里的桃樹抽出了新芽,沒過幾天,就在料峭春風里掙扎出了幾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可惜祖國的花朵們完全無暇欣賞,畢業生一頭扎進題海里忘乎所以,然而在這麼緊張的時候,高建峰卻突然罕見地,一整天沒來學校。
是病了麼?夏天看著空蕩蕩的臨桌想,半上午過去了,因為旁邊缺少這麼個人,他還真有點不大適應。
課間去洗手間,湊巧碰見汪洋幾個剛從樓下放完毒上來,劉京像是大煙沒抽夠似的哈欠連天,一邊抱怨著困,一邊說想抽口涼煙提提神,無奈有涼煙的高建峰同學今天沒在。
夏天借著這話題問:“高建峰病了嗎?”
劉京精神頭不佳,腦子也慢了半拍,想了想說,“哦對,他今天就沒來學校啊,病是不大可能的,就丫那身體好的跟超人差不多,我想想啊,”他回頭,問著汪洋,“今天幾號來著?”
汪洋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于是倆人心照不宣,劉京跟著說:“肯定不是病假,是事假,嗐,明天就該來了,他那人上課聽不聽講單說,反正一般不缺課。”
看樣子,這倆人都知道高建峰請假的原因,夏天那根時不常要跑偏一下的神經再度擰巴起來,他忽然感覺,自己對高建峰的了解程度其實遠遜于身邊其他人。
沒問出所以然,鈴聲就響了,夏天帶著一絲不爽回去上課,不想中午放學,周媽就告訴了他一個扭轉心情的好消息——數學競賽的成績出來了,他獲了二等獎,這個結果比所有人的預期都要好。
對于夏天而言,周媽交到他手里的獎狀、證書遠沒有獎金來得讓人雀躍。經過周媽和扒皮副校長幾輪斗智斗勇,總算是為他爭取到了利益最大化,拿著那六百塊錢,夏天第一時間真誠感謝了周媽,只是嘴里說著這些話,心里卻還惦記著更該感激的另外一個人。
現鈔不方便隨身帶,那是土財主才愛干的事,這年月銀行利息還不像后世那麼坑爹,夏天決定趁午休去附近的銀行,開個單獨的賬戶把錢先存起來。
剛出校門,就見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拉著往來學生問話,她神色異乎尋常的焦急,看上去顯得有些不大正常,弄得膽小點的女生見狀紛紛繞路,唯恐避之不及。
夏天沒在意,走過那女人身邊,卻突然聽見她問:“高三一班的高建峰,你們誰認識他啊,幫我喊他出來一下。”
停下腳步,夏天迎了上去。那女人好似抓住根救命稻草,在一連串語無倫次地表達中,夏天艱難地聽明白了,原來她的兒子是高建峰的朋友,生了重病,現在人在醫院急等做手術,她六神無主,身邊又沒個能拿主意的人,不得已只好來找高建峰。
這年頭,騙子應該也還不至于像二十年后那麼層出不窮,夏天狐疑地聽著,隨即從她話里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王寧。
那不是在城鄉集合部的小破房子里,賣給他改裝自行車的瘦猴嗎?而這個女人,正是王寧的媽媽杜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