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同齡有眼睛的都看得見,舉凡學校開運動會,高建峰的一萬米從來一騎絕塵,跑完全程依然能臉不紅氣不喘。
高建峰就是這麼被練出來的,體能在八中所向披靡,就是放市里體校也能排的上號。高克堅對此還算滿意,之后就輪到小兒子高志遠了,他大概是想如法炮制,沒想到高志遠小朋友在第一次長跑時,就給他來個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高克艱三十六上才生了這個老兒子,雖說高志遠自小體弱,可高克艱的理論是只要肯練,就沒有練不出來的人,而高家也絕不出少爺秧子。
哪知道這回練大發了,高志遠的親媽李亞男急了,送兒子去醫院前撩下話,孩子如果有個好歹,她不光要離婚,還要和高克艱拼命——據說原話是拼刺刀,她就是要好好看看,高師長那一身銅筋鐵骨,到底能不能刀槍不入。
好在高志遠并沒什麼大礙,可是人出了院,其后的訓練居然也不了了之了。這下院里的人可有的說了,私底下都開始傳言,原來高師長也有害怕的人。當然這話沒人敢當他面說,說的最多的還是另外一句——有媽的孩子才有人疼,沒媽的那個,到底是差著行市呢。
不過這事,倒是一點不影響沒媽的高建峰,和有媽的高志遠之間的兄弟情誼。
高建峰當哥哥很有一套,照顧人的時候特別有哥哥樣,日常相處的時候完全沒有哥哥款兒。除了當著教條的高師長面,高志遠必須言必稱“哥”,倆人私底下說話,時常都會以名字相稱。
而一到假期,高志遠通常會變身成為高建峰身上的掛件,哪怕他一點都不喜歡運動,也完全不耽誤他當高建峰的跟屁蟲。
如今院里同齡的孩子說起高克艱,多數正經場合下會稱呼他為高伯伯,因為他歲數比他們很多人的父親都要大,而沒人的時候則會戲謔地叫一聲師座,趕上他們小團體聚在一起,干脆直接喊他為大獨裁。
能得此雅號,也足見高師長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究竟有著怎樣“光輝”的形象!
但哪怕是有再多的不滿,少年人也只能在口頭上替哥們兒撒撒氣,沒有能力動真格的。
好比劉京費了老半天吐沫,其實也是因為剛才想起這茬,心里一陣唏噓,直到講完了,他還是忍不住搖頭嘆氣。
夏天和他背靠著廁所的暖氣片,兩個人沉默著,各自抽完一根煙,劉京這才轉頭拍拍夏天的肩:“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天降大任于斯人,反正我總覺得吧,高建峰這廝沒準是要走點什麼不同尋常的路。”
或許是吧,夏天澀然地笑笑,虧他之前還羨慕高建峰家世好,家庭氛圍也好,聽完劉京一席話再回想,能攤上高克艱這樣的父親,高建峰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也是一言難盡。
倆人回去時,那一群人已經酒足飯飽了,高建峰喝得不算少,只是等夏天坐回他身邊,他轉過頭笑了下,眼神依舊很清明。
“快到點上晚自習了,”夏天說,“我該回去了。”
雖然意猶未盡,但聽過了故事,他這會兒再看高建峰,心里難免抑制不住地涌起疼惜的感覺,原來他的童年是那樣過的,原來他對父親的芥蒂是有原因的……
突然,他很想再抱一下高建峰,可惜條件并不允許,夏天只能在滿心遺憾中,調轉開視線:“幫我拿下衣服。”
高建峰一直靠著椅背坐,意圖很明顯,他是想用體溫把夏天的衣服烘干。聽夏天這麼說,他先瞟了一眼對方的椅子,跟著才作出后知后覺的樣子往前探了探身子:“剛才沒注意,把你衣服搭我這兒了。”
夏天抬眼看看他,覺得自己對該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又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
高建峰凝視夏天,忽然覺得那眼神,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是錯覺吧?他想,繼而拿了衣服遞給夏天:“外頭雪下得挺大,你沒騎車,直接坐車回吧,哦對了,剛才的車錢……”
夏天抬手打斷他:“本來就該我出,這事還計較,當我是朋友麼?”
高建峰猜到他會這麼說,連勸他對半分賬的說辭,一早都想好了,可不知怎麼的,想起午后兩個人之間的那一抱,他就覺得還是別踩夏天的雷好,畢竟這小子今天好像特別容易抽風。
“行吧,”高建峰點點頭,“那你慢著點,明天見。”
明天是周一,夏天禁不住有些愉快地想,印象里,他還從來沒這麼期待過萬惡的周一。
即便再喜歡校園生活,也難免會有犯懶和罹患周末綜合癥的時候,夏天自然也不例外。但這兩個毛病,如今似乎都被高建峰給治愈了,他現在打心里喜歡并期待,每一個能見到高建峰的時刻。
但即便見得著,也會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顧不上。很快,緊張的期末和有名無實的寒假,就隨著紛紛揚揚的第二場冬雪,如約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