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回眸去看,身后那片光怪陸離的世界已經漸行漸遠,身前呢,有一個人為他擋住了獵獵疾風,他躲在那人后頭,周遭的天地一時也溫暖安靜下來了。
高建峰說話算話,幫忙找徐冰,果然是有辦法。夏天這時才知道,軍區后勤部印發了一本通訊錄,院里各家各戶的電話號碼都能在上面查到,而他自己叫不上名字的那些徐冰同學,人家高建峰也都門清。
如高建峰所料,徐冰的確沒跑遠,身上沒帶錢,天色又這麼晚,她只能投奔院里一個同學家。聯系上之后,她本人不肯接電話,同學的媽媽只好代為轉達,今天就留她在家住一晚。
給陳帆報過平安,夏天才算松一口氣,他倒沒怎麼擔心徐冰,只是聽著陳帆有氣無力的回應,心口就一陣陣發緊,而這一回,陳帆在掛斷電話前,似乎也沒有余力再去關心他此刻在哪,準備何時回家了。
放下電話,夏天默然站在原地,半晌,還是高建峰拽了拽他袖子,直接把他帶到就近的廚房,關上門,打開窗,高建峰掏出一盒煙,“要麼?”
一根解千愁?夏天笑笑,接過來點上,深深吸了一大口,其實他沒什麼可愁的,既然已經把自己定位成了局外人,那麼徐家人作天作地,又和他有什麼相干?
不過是,本來就算不上多平靜的棲身之地,從即日起,也該沒有了而已。
良久,高建峰熄滅煙蒂,問:“等會兒是回,還是在這兒繼續做題?”
夏天想了想,反正也沒人惦記他,索性干脆回答:“做題。”
隔了一會兒,他又突然說:“我想申請住宿,不對,不是想,是一定要,非住不可!”
第15章
“非住不可”的夏天快刀斬亂麻,三天后總算如愿以償,從徐衛東家搬去了八中的集體宿舍。
這一回,陳帆終于沒有再攔著他。
自那晚大鬧一場之后,陳帆明顯憔悴多了,近一個月積攢下的疲憊開始蓬勃發作,她就像突然被抽去了水分的花,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
看著她慘淡的面色,夏天只覺得胸口都一陣堵得慌,差點沒忍心跟她開口直說。
好在,陳帆自己都明白:“家里人多,也沒個安靜環境,還是去學校吧。這一年太關鍵了,功課不能耽誤,這樣我也放心些,等周日再回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回家補一補。”
夏天點頭說好,隨即發現,縱然肚子里有千言萬語,到了這個時候,也不過匯成那一個字而已。他于是沒再廢話,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門。
不想多逗留,也是因為有些怕,怕陳帆再和他道歉,更怕他一個沒忍住會想要勸她——何必在乎一個算計你的丈夫、滿腦子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婆婆,你又不是沒有工作,大不了離婚,至少還有女兒可以和你相依為命。
然而這些話,他又拿捏不準該用什麼立場去說。
萬一陳帆根本不想離婚呢?她和徐衛東畢竟是少年夫妻,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倘若她舍不得,那別人說一千道一萬又能起什麼作用?
生活無非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關起門來過日子,誰家還沒有點齟齬的破事、幾本難念的爛經?關鍵還得看當事人自己怎麼想,且還輪不到外人去指手畫腳的瞎摻合。
不過作為一個剛得了自由身的光桿司令,夏天倒是十分歡迎朋友在他搬家時來摻合一把。
夏天行李不多,占大頭的全是書本、復習資料。趕在放學之后開搬,那位隔了一條過道的熱心“同桌”便知道了,他號稱自己閑著也是閑著,用自行車后座馱了一包復習資料,十分仗義地陪夏天走了一趟。
學期過半才加入住宿大軍,夏天倒是難得點正了一回,在標配都是四人間的情況下,居然分到了一個兩人間。舍友是個高二的體育生,晚上要訓練,早上要跑圈,可以想見,兩個人日常打照面的機會并不會太多。
高建峰不擅長收拾,坐在床邊晃蕩著長腿,閑看夏天歸置東西,一面指點江山似的說:“競賽還有兩周,你初賽過得挺順,最近題感也越來越好,按道理應該有希望,就是做題速度還有待提高。”
這話倒是讓他說著了,因為不喜歡檢查,夏天審題的時候就會格外仔細,為此多少得耽誤點功夫,不像高建峰,看題干經常快速瀏覽一目十行。
掖著床單,夏天笑問:“你真覺得我有戲?”
高建峰看著他麻利的鋪完床單,又開始套被套,動作嫻熟宛如行云流水,心想什麼時候要來個生活技能大比拼,此人八成能拿個大滿貫,至于數學競賽,他斟酌著說:“有,得個三等獎問題不大。”
“三等獎錢多麼?”夏天如今在高建峰面前,已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市儈,反正高考加不加分他也不在乎,在乎的無非是多賺點錢。
何況剛交完住宿費,他感覺自己一夜之間又回到了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