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艱不同,他肩上扛著兩杠四星,腰桿很直,走路帶風。松綠色的戎裝被他穿得英武筆挺,舉手投間透出一股子利落的灑脫。
讓夏天在剎那間,聯想起了諸如“赫赫武功”、“戎馬一生”這類離他生活十萬八千里遠,一向都只在書本上才見過的詞匯。
看著高克艱,夏天明白了,高建峰的長腿原來有出處,神色里的冷峻也同樣有出處——高克艱明顯不愛笑,和夏天打招呼時,眉峰依然是皺緊的。
“歡迎,一塊學習,互相督促,”高克艱利索地點了下頭,“別讓這小子耽誤了就成。”
他說著走近些,掃了一眼高建峰,目光沒有夾纏半點溫度,跟著隨手摘下了大檐帽。
論五官,高克艱稱得上相當英俊,夏天之前總覺得高建峰算是綜合條件非常出眾的男生,現在看來,尚不及他父親。只是歲月不饒人,高克艱的年紀應該不小了,不長的板寸里已暗藏有一多半白發。
“你爸看著挺有威嚴的。”夏天坐在二樓高同學的臥房里說,想起汪洋他們曾稱呼高克艱為師座,又補了句,“算年輕有為的師長吧。”
“年什麼輕,”高建峰冷哼,“他都47了。”
夏天掐指一算,覺得按那個年代的標準,高克艱該是晚婚晚育的典范了,他笑笑:“那就有為,這麼晚才回家,也夠辛苦的。”
“不辛苦!人家可是有遠大抱負、崇高理想!”高建峰拖長了聲,唇角漾起一記嘲諷的笑,“解放臺灣那只是第一步,更要在有生之年,把勝利的旗幟插遍全球!”
這是夏天第一次聽高建峰形容父親,直覺有種暗流洶涌的意味,話里話外充斥著尖銳的敵意;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高建峰面色冷峭的奚落父親,好像是在譏笑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可高建峰的老爸那麼酷,他回想著,只覺得滿心羨慕,或許是因為“父親”一直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缺失吧。
第12章
高建峰思路清晰,口才好,講題風格深入淺出。一旦投入起來,那種漫不經心的懶散都像是被封印了,整個人顯得特別沉穩認真。
反正夏天聽得挺享受,順著對方的思路,思考接下來的每一步。就好比兩個人走路,開始的時候他落在后頭,努力追趕一程,再留心觀察調整,最后終于可以并肩同行了,連步調步幅都漸漸一致起來。
但這麼會講題,平時怎麼不見有人來問他?下課不是去抽煙,就是戴著耳機在聽歌,活似天外飛仙,應該是……成心的吧。夏天想了想,得出結論,肯定是因為懶。
不然的話,張婷婷也不至于總拿著練習冊來找自己了……
腦子里又蹦出那天的假壁咚畫面,夏天一個沒留神,帶著點戲謔的輕笑聲就從鼻腔里逃逸了出來。
高建峰:“……”
這說挺嚴肅的邏輯推理題呢,笑點究竟在哪里?他皺著眉,轉頭看向夏天。
夏天忙不迭地收住笑,高建峰擰眉的樣子挺威嚴,頗有其父之風——雖然平時和一眾男生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但稍微板起點面孔,頓時就能有說一不二的感覺,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領袖氣場吧。
“不是,”夏天抿著唇,半解釋半試探地說,“突然想起那天的烏龍,就是你跟張婷婷……”
“沒完了是吧?”高建峰靠在椅背上,沒好氣地瞪著他,心說這人還打算保媒拉纖是怎麼著?
而且,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張婷婷喜歡的人明明是他!每次和他說話,聲調都和正常狀態不一樣,看他的眼神那就更是……滿滿的少女懷春。
高建峰不過腹誹一下,卻沒料到夏天半點沒裝,還真就是實實在在沒往那方面想。
夏天精于察言觀色,這點不假。然而這份察言觀色,只針對別人是否愿意和他交朋友,是否覺得他是個多余討嫌的人,他的哪句話能讓人開心,哪句話會教人不喜。
既往所有的經歷,一言以蔽之,概莫如是。
換句話說,涉及到男女關系的部分,并不包含在內,盡管他不缺乏女性追求者,也不止一次的被女性追求者夸贊過樣貌出眾。
誠如張婷婷的判斷,夏天從不覺得自己長得好。他容貌酷似六姐兒,光憑這一點,已足以讓他厭惡自己的臉。加上后來又有了額頭上那道疤,破了相,他更是連鏡子都懶得照了。
皮相如何,夏天全然不在乎,同樣不在乎的,還有那些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具名的、匿名的、煽情的、樸實無華的、伴隨著各色小禮物的……他讀過,卻激發不起情緒上的任何共鳴。
感情究竟是什麼,上輩子他至死都毫無頭緒,何況一無所有的人也配談感情?那玩意太奢侈,他光是想想,都覺得力不從心。
于是這一項,就被他自動屏蔽了,忽略掉所有的芳心可可,自此后再不觀其“色”。
后來偶爾讀小說,每每看到知慕少艾那類橋段,夏天也會捫心自問,為什麼他就沒有這份渴望,或是沖動?
即便再認同理智應該凌駕于情感,想一想總不為過吧?可惜隨著年齡漸長,這點“想”到底一次沒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