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都的夏日午后,蘇回坐在搖搖晃晃的汽車上,抓緊時間閱讀著手里的資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張便簽的照片上,資料本來就不太清晰,外加蘇回的視力不好,他費了一些力氣才辨認清楚便簽上面的一行手寫小字——“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這句話源自美國著名女詩人狄金森的作品——《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車身忽然一晃,發出噠的一聲響,隨后司機踩了一下油門。蘇回收回了思緒,目光從手中的資料轉到了車內,公交開始上山了,為了安全起見,他把資料收了起來。
“后面三站有停的嗎?沒停的直接白虎山了哈。”汽車司機爆出一聲吆喝。
車上的人全部默契的無人答話,坐車到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為了到白虎山里去的,中間的幾站形同虛設。
司機道了一聲:“好嘞!”隨后一個加速,險些把蘇回手里的包甩了出去。
蘇回已經好久沒有開車,他現在的視力,已經基本上告別司機位了。
他原本想要打個車,可是司機一聽是白虎山都不愿意過來,這地方離市中心很遠,司機沒有時間在門口等著,回去可能會跑空單,就都不愿意接。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些人都覺得晦氣,也覺得不安全。
這畢竟是一個關押犯人的地方。
里面裝的是犯過各種各樣罪行的魔鬼,盡管他們現在被放入了牢籠之中,還是讓人生懼。
蘇回猶豫了一下,到了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坐公交車過來。
如今,公交車開得速度飛快,司機已經習慣了這條路,在陡峭的山崖邊毫不減速,時不時還來個急轉彎,半車人的身子都跟著晃動出去,感覺不拉著扶手就會隨時破窗而出。
輪胎在路面上發出摩擦之響,偶爾會有對面駛來的車和他們的車擦著過去,發出唰的一響。司機無比淡定,乘客們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人們的心跳還沒平復,前面又有一個更急的彎路出現。
蘇回坐在車輛的最后排,有點暈車,他用手指攥緊了眼前的扶手,直到骨節發白。
蘇回努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胸口悶得厲害,他低低地咳了幾聲,車晃得感覺要把他的靈魂和內臟一起從身體里甩出來了。
蘇回早就已經習慣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這種情況在暈車下加劇了,一切好像早就已經分崩離析,和常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只剩大片大片的灰色,一切扭曲起來,像是畢加索的抽象畫。
他的耳朵也聽不清,車廂里偶爾的對話聲聽起來很遙遠,像是壺里的水快開了一般,咕嘟咕嘟的。
感官終于和身體剝離開來,蘇回感覺自己置身在一個裝滿了水的玻璃魚缸里,魚缸通透,里面沒有魚,只有他。
他隔著水與玻璃,安靜無聲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眼前的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演員,他好像在看一個電視劇,而他也是其中之一,努力適應著自己的角色。
“你是第一次來?”身邊的一個聲音把他從魚缸里拉回了現實。
蘇回側頭,目光尋找了一下,這才注意旁邊座位靠窗坐的是一位老阿姨。
阿姨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燙了卷發,身材微胖,她顯然已經對這一路十分熟悉了,在她的腹前攤著兩個袋子,一個放著滿滿的瓜子,一個放著瓜子皮。坐在這搖搖晃晃地車上,抓緊時間磕著瓜子。
蘇回禮貌地點了點頭:“第一次。”
阿姨看他臉色蒼白,好心遞給他一個塑料袋:“怪不得,就快到了,再忍十分鐘。”然后她叼著瓜子說,“上山還好啦,你回頭就知道了,難受的是下山,就和過山車似的,速度比這快一倍,特別刺激……”
蘇回想不了那麼遠,他只希望能夠把現在熬過去。他和阿姨道了一聲謝,把塑料袋接過來緊緊抓在手里。
阿姨問他:“你要吃瓜子嗎?”
蘇回擺了擺手,又道了聲謝。
阿姨顯然對這個俊秀又有禮貌的小伙子印象很好,問他:“來看朋友的?”
蘇回已經暈得說不出來話了,他的喉結滾動著,現在還不至于吐出來,不過過一會就難說了。
阿姨把他的沉默當作默認,繼續和他嘮嗑道:“我是來看我兒子的,那個死小子喝酒以后把人打傷了,已經過了三年了,大概還需要四年。他現在表現很積極呢,也許能早點出來,你要看的朋友是什麼刑啊,剛判的?還有多久?”
蘇回抿了一下唇終于壓下來一口氣,開口說:“死刑。”
阿姨啊了一聲,用瓜子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問了,看向他的目光滿是同情,有點害怕,還有點……好奇。
這是一輛通往華都白虎山監獄的公交車,車上坐的除了山民,就是來探監的人。
監獄只在每個月的逢五逢十的日子接待訪客,錯過了就無法探視。
一共三十分鐘的旅程,汽車終于停在了幾棟灰白色的建筑前,白虎山監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