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陶淮南后背弓起一道脆弱的弧線,攥著遲騁的手說,“聽不見了。”
陶淮南幾乎是用氣音在說:“我聾了。”
司機猛地一抬頭,從后視鏡里看他們。
車廂里陷入了長久的寂靜,遲騁微低著頭看陶淮南,一直看著,一直看著。
陶淮南手心都是汗,兩個人交握的掌心漸漸變得潮濕寒涼。
帽子還遮著遲騁半張臉,只露了雙眼睛。
陶淮南外套給遲騁了,身上只有件毛衣,毛衣里穿了件襯衫,彎下去的脖子處露出襯衫的領子,手腕處也露著窄窄的一截襯衫袖邊。
他一直是個體面精致的男生,小時候可愛,長大了溫和。
現在他在遲騁的視線下發著抖,不敢抬頭,以一個狼狽的姿態面對著此刻的沉默。
司機師傅也知道現在不是停車的時候,沒有比現在多繞繞路更理所當然的時候了,他不繞像是顯得不近人情。他把廣播關了,車廂里靜得像是乘客都睡著了。
車在黑漆漆的街道上慢慢轉著。
遲騁剛開始是看陶淮南,后來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他轉開頭,臉側向車窗的方向,喉結小幅度地上下滾動,卻一個字都沒說。
對面轉彎的車燈一晃,刺眼的燈短暫地打進車里片刻。一閃而過的轉角處,遲騁的眼尾不明顯地閃過了一瞬光。
第113章
遲騁后來清清嗓子,聽起來帶了點低沉的鼻音,跟司機報了個地址。
他還是靠在那里,一直沒轉回來。
陶淮南后來坐了起來,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陶淮南抬起手,在遲騁的手背上輕輕吻了吻。
遲騁眼睛沒睜,陶淮南托著他的手,貼了貼自己的臉。
陶淮南幾乎是被遲騁拖上樓的,磕磕絆絆踉踉蹌蹌,差點在樓梯上摔了一跤。遲騁沒給他摔的機會,全程拎著他的胳膊肘,開門的時候遲騁擰鑰匙的手都不明顯的在抖。
從車上下來這一路陶淮南外套都沒穿,遲騁一手掐著他一手拎著外套,深夜里稍顯凌亂的腳步聲穿過小區,帶著遲騁的凌厲和陶淮南的慌亂。
門一開,遲騁直接把陶淮南摔進沙發里。
陶淮南摔下去的時候腦袋在沙發背上磕了一下,還沒等坐正,聽見遲騁說:“坐這兒等我。”
“你要去哪兒,”陶淮南有些慌亂地捉住他的手:“小哥你干什麼去?”
遲騁抽開手,只冷冷說了句:“等著。”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門一關出去了,走前拍開了客廳的燈。
陶淮南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心里有點慌。
很多話在他們之間都不用說,不需要一字一句去解釋。陶淮南一聲“我聾了”說出來,接下來的所有就連提都不用提,沒必要了。所有事情遲騁都能串起來,能瞬間在腦子里形成一條明晰的線。
遲騁在沉默的那段時間都想什麼了,陶淮南不知道。但遲騁現在一定比之前更恨他,這是一定的。
遲騁都想什麼了,其實他并沒有想很多東西。
在沉默中他腦子里就只有一個畫面,就是那年陶淮南哭著抱他,尖叫著大喊說“小哥我害怕”。車在街上沒有目的地繞圈的時候,遲騁腦子里一遍一遍循環著想那時的陶淮南。
那會兒他比現在瘦,抱在懷里就一把骨頭。
他摟著自己的脖子崩潰著哭。
小哥我害怕。
未散盡的酒精攪得腦袋里像是在掄錘子那麼疼,可遲騁的畫面卻依然清晰得像是就在眼前,好像一伸手就能抱上當年那個歇斯底里的男孩兒。
小哥我害怕。
遲騁再回來時身上帶了滿身寒氣,進了門鑰匙往旁邊一丟,反手帶上了門。他動作很重,聽起來又急又兇。
陶淮南聽見他回來,叫了聲“小哥”,胳膊朝他伸過去,想抱他。
遲騁沒抱,外套扔在旁邊,裹著滿身的涼,把陶淮南從沙發上扯了起來。
陶淮南被他的動作帶得沒站穩,遲騁拎著陶淮南后背的衣服,把人從客廳拎到了他們的臥室,直接丟到床上。陶淮南膝蓋在床邊磕了一下,疼勁兒瞬間傳進大腦,遲騁緊跟著砸了過來。
遲騁把陶淮南摁在床上,摞上去咬他的耳朵。他的氣息猛地噴在耳朵周圍那片敏感的皮膚上,帶著遲騁從外面染回來的涼。
麻意以那側耳朵為起點迅速蔓延,神經把那陣麻癢傳遞出去,從耳后一直傳到腰眼。
陶淮南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睫毛顫得像一對受了驚的小翅膀。
“陶淮南。”遲騁的聲音里還帶著一連串動作過后不穩的呼吸聲,一起撲進耳朵里,“你當時不想活了。”
這甚至不是個疑問句,遲騁這句話砸下來是很利落的,尾音結束時伴隨著一次呼吸的結束和下一次呼吸的開始,尾字和一道緊接著的吸氣聲擰在一起,在人的神經上敲了一錘。
“我沒有……”陶淮南脖子還被遲騁摁著,臉埋在床上抬不起來,陶淮南馬上解釋著,“我想活著。
”
遲騁連猶豫都沒有,手指扣在陶淮南脖子那根筋上用力撥了一下,這樣很疼,帶著一節骨肉里傳進來的輕微鈍響,遲騁干脆地說:“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