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表情的小孩兒沒懂他的意思,猶豫著伸出了手,陶淮南摸到他的手,一把抓住。
“你是不是遲苦哇?”陶淮南哭的聲音大了點,捏著手問,“你咋不說話呀?”
遲苦被捏著手,站在一旁顯得還有些無措。
陶淮南抽噎著一邊問他為什麼不說話,一邊用另一只手抹眼淚,握著的手完全不敢松。遲苦看著他,說:“別哭了。”
陶淮南一聽見他聲心里終于有底了,本來都是淺淺地抽搭,這會兒反倒還真的哭起來了,邊哭邊說:“我好害怕呀,我想哥……我想回家了。”
遲苦蹲下了,也說不出什麼別的,就又重復了一次:“你別哭了。”
他聲音里也沒啥感情,說話又土,帶著口音“別”字壓著四聲調,顯得兇巴巴的。
陶淮南抓著他手啪嗒一下又是兩行眼淚,大聲回道:“那我害怕呀……”
本來他倆都誰也不和誰說話的,陶淮南討厭他呢,可這會兒他是陶淮南唯一熟悉的人,又嫌他不說話討厭又不敢放開他。
好難受的滋味,陶淮南哭得一雙大眼睛通紅。
陶淮南雖然不是哭得最厲害那幾個,但他也是最難哄的幾個之一。有老師過來輕聲細語地跟他說話,陶淮南太害怕陌生人了,只要有人過來他就扯著遲苦的胳膊想讓他擋擋,他自己不停往后縮。
一個躲一個擋,老師說什麼陶淮南根本聽不進去,害怕得縮起來,完全無法溝通的狀態。
一屋子小瞎子,生生哭了一天。
到了下午有兩個實在哭得厲害的,學校通知家長過來給接走了,怕真哭壞了。
陶曉東在監控室看了一整天,他壓根沒走,看著這一群小瞎子上午在教室哭,中午在宿舍躺著哭,下午回教室接著哭。
陶淮南還不錯,上午哭的時間長,下午只哭了兩氣兒。他就是不能松開遲苦,老師怎麼說都沒用,后來到底把他倆桌椅并一塊兒了。
剛來還什麼都沒學會的小朋友們有很多甚至還沒發獨立行走,大部分小朋友捋著墻邊的扶桿排著隊走,剩下幾個實在不行的就只能老師牽著。
不會吃飯的也要有人喂,刷牙洗臉干什麼都得人幫著。
陶淮南在這里面算獨立性很高的,他都能自己完成,他的不獨立僅僅是因為膽子小。老師不敢過來多跟他說話,他一聽見旁邊的陌生人說話就緊張。他就像個小鴨子,緊緊跟在遲苦后面。
陶曉東在監控室站到天黑,直到小朋友們都被帶到宿舍準備睡了才走。
這個弟弟在出生之前陶曉東完全不知情,他爸媽曾經說過對不起他,這個弟弟會拖累他,是個很大的負擔。
陶曉東倒沒這麼想過,命里就該他有個弟弟。陶曉東疼他,想把好東西都給他。
可牽掛揪心也都是真的。
他終究和正常孩子不一樣,時時刻刻都牽心。
陶淮南并不知道哥哥在監控室看了他一天,坐在宿舍的小床上,想家想哥哥。
低年級的宿舍都會配個奶奶,幫他們換衣服洗漱鋪被子,回了宿舍就都歸奶奶管。陶淮南換完睡衣盤腿坐在自己床上,他和遲苦床頭對著床頭,中間隔著兩片床頭欄桿。
奶奶不允許兩個小孩一起睡,怕經管不住夜里掉下來。
對面的另外兩個小朋友需要哄,奶奶一直在哄著睡。
陶淮南小聲開口叫“遲苦”。
遲苦被他抓了一天,睡覺了才放開。片刻之后遲苦把手從欄桿里伸了過來。
陶淮南聽見了聲,一把攥住了遲苦的手。
第8章
都在家圈養慣了,突然離開了家到集體生活,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適應期。眼睛是人跟外界交流和反饋的第一窗口,這個聯系一旦切斷了,其他的所有都會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晚上睡前要哄,早上醒了又全哭了。
醒來沒在家聽不到爸爸媽媽的聲音,這是多麼絕望的事呢。
陶淮南要比他們堅強很多,他第二天早上只是淺淺地抹了抹眼淚,之后竟然就沒再哭過了。畢竟跟別的小朋友比起來他本來也要經常跟哥哥分開幾天,哥哥最長一次出門半個多月呢,他就去田毅哥家跟田嬸兒和十爺爺待一塊。
所以比起別人,他也當然想哥哥,可也沒那麼天塌地陷地絕望。
何況還有遲苦呢。
昨天抓了遲苦一天,晚上睡覺也抓著睡的,不知道睡著了什麼時候才各自把手拿回去的。
陶淮南醒得早,醒了想起現在是在學校,低著頭無聲地哭了會兒,然后從自己床上跳下來,光著腳去摸遲苦的床。摸到了再安安靜靜爬上去,在床邊坐著。
遲苦醒了,他一向睡不實。睜眼看見陶淮南背對著他抹眼淚,遲苦往里挪了挪。
陶淮南聽見他動了,側了側頭聽聲,想說點什麼,張張嘴又閉上了。
他倆的關系現在有點微妙,對小孩子來說這種微妙不知道應該怎麼緩解。他們本來關系并不好,話都不說一句。
可是昨天他們一直在一塊兒了,也牽著手了呢,陶淮南現在已經不討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