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我很快反應過來,接道:“哦,司機……這事兒和他沒關系。他幫了我,是我誤會了。”
裴雁來飛快皺了下眉。
我解釋:“他回去了。我擔心他帶著家里人一起燒炭,待會兒我讓小米聯系一下,聯系不上就報警。”
可惜裴雁來并沒被我轉移注意,追問:“車是自己撞上樹的?”
猶豫兩秒,我只說了一半真話:“是剎車失靈,我們得起訴維修中心。”
裴雁來垂下眼,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還有呢。”
“……”
我太清楚他的脾性,有心的也好無心的也罷,總之睚眥必報六親不認,酒保林輝何為思王昊天之流就是前車之鑒。
但這次不同。
初次癲癇發作,沒人能預料,加之語言交流不暢,無論是胡春漫夫婦還是鬧鬧自己,主觀上都是無可歸咎的。
“裴雁來,”我無法,只能抬起左手,木著臉打岔:“我手腕疼。”
倒不是假話。
幾分鐘前我只覺得無比疲憊。冷靜下來,痛感才逐漸回籠。
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如今我也舍身飼虎以身殉道。
裴雁來情緒顯然非常差。
他沒做任何表情,此刻顯出一種純粹的、漂亮的冷感。他拇指揉著我的喉結,掌心又逐漸用力。壓迫感異常明晰。
和剛剛被奇襲后的無措不同,如今我明白他為什麼反常,于是很快有了對策。
我張嘴呼吸,呼出的氣因漸起的炎癥而溫燙,眼神卻沉靜。
我注視他,然后貼住他的手,在這種情形下,發聲這個動作很艱難,但我必須要做。
“裴雁來…”我現在做這套簡直得心應手,“手這麼冷,我熱……我幫你捂一捂。”
裴雁來果然很好哄。
我耳后被玻璃碎片劃傷,傷口刺痛,還沾著血。
他看著我時異常沉默,呼吸也混亂,我都感覺得到。
然后他改按為摩挲,突然蹲在我身前,垂下頭,貼在我的頸側。
心跳很鮮活,他在用唇齒度量著我的脈搏。
讓他動搖、恐懼、不安的,讓他猶豫、斟酌、舉步不前的,從來都是同樣的東西。
裴雁來需要我,只是他習慣安靜。
——我從未如此篤定。
受難的人很少有會我這樣快活。
我剛想趁亂摸兩把裴雁來的頭發,在這關頭,胡春漫夫婦卻步履慌亂地從我身邊跑過,隨后,停車場又甩尾停下一輛熟悉的smart,剎車聲刺耳。
人來人往……但不做點兒什麼屬實太虧。
于是我在裴雁來鬢側落了個吻。
再抬頭時,除了醫院里屢見不鮮、行色匆匆的醫護病患,我還看見三張熟悉的、僵硬如尸體、表情極其奇詭的臉。
摩挲裴雁來發梢之余,我秉承破罐破摔的原則,甚至朝他們笑了下。
可惜謝弈、李笑笑、小米三人剛和我對上視線,就四散如驚弓之鳥,很快不見爭先搶后,打著架躲回車上。
動靜一點兒也不小。
但不愿破壞裴雁來難見的脆弱時刻,我什麼也沒說。
然后?
然后……
我就被拖進醫院做了全身檢查。
感謝市價七位數的雷克薩斯,我沒什麼大礙。擦傷、軟組織挫傷、左手手腕及橈骨骨裂不可避免,好在大腦和脊椎沒出什麼問題。
為清理傷口方便,裴雁來幫我推了個鬢角,發型意外很適合我。裴雁來多看了一會兒,他應該也這麼想。
我被裴雁來按在醫院強制住院觀察時,胡春漫幾次發短信告知我想上門道歉,全被裴雁來代為回絕。
最后胡春漫還是堅持,沒打招呼就敲響單人病房的門。
門響時,裴雁來剛幫我擦完身子穿好病號服。他神色淡淡,我卻知道他心里憋著一團龐大的火,燒出來事情會變得十分不好看。
我沖他搖搖頭。
他看了看我,什麼也沒說,起身把病房門打開。
胡春漫拎了幾大盒保養品,看到裴雁來時明顯意外:“好巧,裴先生也來探病?”
裴雁來沖她笑了笑,笑意很淡,很客氣。
“滾。”
實在語出驚人,胡春漫完全沒反應過來,愣著神,說:“什麼?”
“說實話,我現在不太能控制好情緒。所以,在我發火之前……”
裴雁來看著她,聲音很輕緩,姿態也優雅紳士,眼里卻沒有一點溫度,像在蟄伏著,擇人而噬。
“滾。”
兩聲響。
一聲很重,是胡春漫發著抖,保養品盒子落地;第二聲比較輕,是裴雁來單手帶上門。
帶傷休假的第二周末尾,也就在維修中心支付巨額賠償的當日,我拆下石膏,肌肉難以避免的萎縮了一段時間。復查后徹底痊愈的當天,我獲批醫生的劇烈運動許可。
我以為事件已經畫上句號,但沒想到,“林小山差點被撞死”的負面情緒在裴雁來這兒還沒過去。
這晚,因為難以推脫的應酬,裴雁來喝了點酒。他發了狠,接吻時像要把我嚼碎了吞進五臟廟,問我,你愛誰?
我有點兒無奈,胸腔卻有什麼東西在蓬勃生長,回他說,你,只有你,沒了你我會死。
這話我沒做假。
追逐他已經成為一種下意識,比本能多了主觀的成分,所以更難以剝離。
如果有一天裴雁來不要我了,我真的會社會性死亡的。
比如找到一間出租屋,變成電視劇里那些為愛要死要活的傷心人,等哪天清醒過來之后,繼續在暗中窺視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