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一直送我的銅質擺件先前滾到桌邊,不知道怎麼被他摸進手里,我回過神時,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玩意兒重重朝我頭砸來。
我躲閃不及,同事的尖叫近在咫尺。
完了。
這玩意兒分量很足,實打實的純銅,兩尺多高,近十多千克。
照我后腦來一下,不當場斃命也得中度以上腦震蕩。
我有點后悔。
早知道今天鬧到這個地步,我該跟裴雁來表白的。
這件事不做,我當鬼都不得安寧。
我下意識閉上眼——
但一聲凄厲的痛呼驟響,預期的疼痛并未降臨。
圍觀的人群開始躁動,我敏銳地捕捉到兩聲“裴律”。
裴雁來?
他怎麼來了?
完了。醉酒盲親和清醒出柜的差別有點兒大,裴雁來到時候要是真讓我滾,我該怎麼辦?
我殺了何為思的心都有了。
心臟狂跳之余,我睜開眼。
何為思面部猙獰,嘴巴張著,慘叫和口水一起往外流,異常狼狽。他拿著兇器的手臂以一種微妙但不過火的角度扭曲著,被裴雁來踩在鞋底下。
我離得近,隱約能聽見骨頭在作響。雖然不合時宜,但我還是聯想到北方粗條的炸麻花。
“工作場合,不要吵鬧。”
裴雁來就站在我身邊,他聲音很低,很平緩,我腦子混沌,甚至分不清是在對誰說話。
我抬起頭的瞬間,他腳尖往下輕輕一壓。
何為思又是一聲嚎叫,腕骨附近的肌肉應聲發出微妙的聲響。
“當啷——”
銅質小像摔在地上,偌大的鼎潤竟然鴉雀無聲,只有何為思還在矮聲嚎叫。
劫后余生,我身體像久未運轉的機器,僵硬得不能動彈。
我半截身子發麻,忍不住小聲叫他,“……裴雁來。”
裴雁來沒聽見,或者壓根不想理我。他松開何為思的手腕,手臂穿過我和何為思身體之間的縫隙,生生掐著脖子把他拎起來。
他臂力極大,抓人像是拎小雞,我也被掀下去,一屁股滑遠,撐坐在地上。
“裴律……裴…咳咳…裴律……”何為思一米七出頭,他閉著眼,被拎得只能墊著腳,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胡亂撥著頸間行兇的掌背:“放…咳…放我,放我……”
裴雁來充耳不聞。他居高臨下,半垂著眼,語氣淡淡卻不容置喙。
“睜眼,然后看著我。”
他不笑時,五官極其冷感薄情,這幅情態我見得最多,總把我迷得找不著北。很丟臉,這種狀況下我居然還不忘對他發晴。
裴雁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清,只看見何為思渾身發抖,眼睛緊閉,囫圇答了什麼。
隨后灌進耳朵的是裴雁來的一聲輕笑。
沒人看清他怎麼出拳。
接連的碰撞聲后,在我眼里,或許被驚恐的作用戲劇性夸大,何為思像斷了線的風箏被砸飛到兩米開外,砸落在我的腳邊。
他鼻腔濺出星星點點的血,沾上兩頰,口水嗆住人,咳嗽出聲,震出或許是半顆碎掉的牙,滾到不遠處。
倒在地上罵罵咧咧嗚嗚咽咽,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裴雁來慢條斯理地跟上去,揪著腦袋,問,“還繼續麼”。何為思的臉肉眼可見地很快腫起來,用臟字兒開口時,卻又被他不緊不慢一拳封住。
即便是悶響,此刻在我耳中也被無限放大,短促的肢體碰撞聲竟然能令人牙酸心悸。
裴雁來壓根沒想給他回答的機會。
我眼看著裴雁來再次揚起手臂——
場面到這時候才徹底失控。
沖上去攔但攔不住的,報警的,打120的,叫保衛處的,還有腦子不清醒打電話給病床上的老胡的。
糟了。
我開始耳鳴,但這麼多人在這兒……裴雁來,裴雁來不能沾人命。
我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撲過去幫著拉人。
“裴雁來。”他不理我,我繼續喊:“裴雁來…裴雁來,你停下,你停下…裴雁來…”
“……裴雁來!”
我亂中拉住他的手臂,膽大妄為沖他側臉來了一拳。
空氣幾近凝固。
他停手了,人群也像電影卡帶般動作停滯,似乎以我為中心產生了一個黑洞,于是聲響全都消失。只有何為思躺在地上,鼻青臉腫,嘴唇開合,模糊地說些帶娘的臟話。
于我眼里是靜默的,漫長的三秒。
裴雁來緩緩起身。
灰色西裝衣擺沾了血,他把外套脫下,骨節還帶著紅,單手理了理襯衫的領口和領帶。
一旦從暴力場景脫離,這人又變得從容優雅。詭異又壓抑的畫面。
“120叫了嗎。”裴雁來眉眼沉靜,問。
沉默幾秒,是李笑笑干咳兩聲,答:“…叫,叫了。”
萬籟俱寂。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后知后覺自己還抓著裴雁來的小臂,剛想松開,他卻反客為主,死死鉗住我的指骨。
很痛。
裴雁來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讓我頭皮發麻,毫不作偽地暴露出類獸的殘暴本性。
我試圖吞咽,但因極度緊張,口水反而順著嘴角流下。
他另一只手掐著我的下頜,拇指抹掉我嘴角的水漬,卻留下一道未干的血痕。
“麻煩把垃圾清理一下。”
裴雁來環視四周,突然笑了笑,如沐春風,“辛苦各位了。”
第54章 他秘而不宣
第二天是周六,何為思凌晨三點把電子辭呈發到了人事部的郵箱。